周景棠在下课铃里醒来,拿下书便看到前面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沈栖。
“呦,沈木西难不成是打算等我一起去吃午饭?”周景棠把斜挎包搭在肩上,笑兮兮地说,“走呗,哥哥请你。”
陈瑜拉了拉沈栖的袖子,示意他赶紧走。
“你能不能,不要把脚搭我椅子上,”沈栖很少这么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梗着脖子,“你这样,我都不能好好听课了!”
周景棠盯着人,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说句话能红掉整个脖颈,明明心里发慌,却故作无所畏惧的姿态。
“我考虑考虑。”
周景棠离开的时候路过沈栖,比划了一下他只到自己下巴的身高,朝他吹口哨,“小丸子还挺高。”
昨天沈栖觉得周景棠身边那个男生很讨厌,今天沈栖才知道,原来最讨厌的,还是周景棠。
柳城一中无论是走读生还是住校生都可以在学校食堂吃饭,优惠便宜,只不过大多数家境好好的学生都瞧不上食堂的饭菜。比如周景棠一行人。
一中斜街的饭馆里,宁哲听周景棠说完今天上午的奇遇之后笑得前仰后翻,勾着旁边林远的脖子差点笑岔气。
“神他妈的民育!”
周景棠有搭椅背的习惯,放了筷子就夹了支烟,搭在了旁边的空椅背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都好奇了,”林远说,“究竟是多漂亮的仙女,才能入我们景哥的眼?”
宁哲哈哈一笑:“去打听啊,民育的,叫沈木西。”
周景棠顺手捡了桌上的烟盒砸宁哲,语气不算好:“笑屁笑?”
“不得了,”林远说,“我改天一定得见识见识。”
在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里,周景棠竟生出了一种挺好玩的心理。一想到坐在自己前面的那颗圆圆的脑袋,他心里觉得好笑。
下午些的时候,老师临时选了班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搬来了军训服,男生女生按身高体重去领取。沈栖虽然很瘦,却还是因为一米七的身高,去领了女生里的最大码。
“班长明天把大家具体的身高体重统一交上来,我们要定做校服。”许老师又强调了一下,“一共两套,费用是一百,明天早上交,大家都没有问题吧?”
一中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双职工家庭,条件一般都比较好,所以在校服,学习资料方面,都比其他学校来得贵一些。大部分人都是无所谓的,只是仍然存在部分条件跟不上的。
沈栖就属于跟不上的那部分。
他手里的钱一共只有一百五十块,如果交了一百,意味着剩下的五十块钱要维持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
大家都附和着说没有问题,他也没有开口,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如果节省着度过这个月。
一中放学的时候人潮汹涌,沈栖抱着军训服走在人群里,不远处的车道里飞快地驶过了几辆重型摩托车。
沈栖眼尖,认出了最前面的摩托车上的人是周景棠。
即使戴着头盔,他仍然认出了周景棠那件价值不菲又无比张扬的黑色夹克。十六岁的少年青春飞扬,一颦一笑都肆意盎然,那么与众不同,任谁都忽略不了。
从一中到沈栖租的房子,步行用了半个小时,不过得益于沈栖腿长人走得快,总是把周围人甩在后面。
房子在巷子里。那条深巷毗邻政府新建的政区大楼,当初原本也在规划范围内,但是因为有些老年人不愿搬走,拆迁办不下来,所以也就搁置在这群新建筑里。
政区大楼豪华无比,二十四栋大楼围成了一片结合政区和干部居民区的政区大院,而旁边这个最高楼房也只有五楼的小巷子,渺小得几乎不可见。
巷子的入口很窄,旁边政区大院的入口却很大,旁边设有保安亭,出入的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进出的车辆随随便便都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卖不上的。
沈栖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便看到了停靠在保安亭前面的重型摩托车。
他心中了然,却没有什么波动,径直进了巷子。
沈栖租的房子从正门的楼梯口进去,四边的房间绵延向上形成了一个回字,房东太太一家住在三楼,一楼是用来放杂物的,而二楼租给了另一户人家和沈栖。
“栖栖,放学了,”房东太太站在三楼的扶手边,见着了沈栖,亲切地打招呼。
“阿姨好。”
房东太太说:“你那间屋子啊,东南角有些潮,下雨的时候更严重了,你注意些,别把书呀床呀放那里。”
房租便宜,房子自然会有些问题,这些在租的时候都已经说过了。沈栖点头,便上了二楼,穿过了走廊,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开了窗,正朝着政区大楼某户人家的阳台,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清阳台栏杆边种的藤萝。
小小的房间,摆了床和书桌,又摆了一张小桌子用来放厨具,东南角的小沙发是房东太太送的,说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
八月初,天色到了六七点仍然是大亮的,沈栖节约电费,便把书桌挪到了窗户前,借着和政区大楼之间空白的空间,阳光刚好斜斜地晃进来。
开学第一天没有作业,沈栖书桌上摆了一本《七侠五义》,悠闲地享受起了闲暇时光。
时间流逝得很快,天色暗了几分,他抬头活动的时候,正好看见了靠在对面阳台栏杆上的周景棠。
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第六章
周景棠下午回家的时候,揣了一肚子的怨气。他原本已经和七中几个老朋友约了晚上电动城见,却还是自家老子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回了家。
周家从政,是津城圈子里的,他老子是省级一把手,外公刚退下来,在津城和帝都都是说一不二的老司令,他妈挂名在省级的教育局。津城这几年大刀阔斧地整改,多少人借着这股子东风提人踩人的,他姑姑周兰便是这个时候从津城的教育局里提到了柳城的市局里,明降暗升。
周景棠在津城那会儿太浑,圈子里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打架飙车是家常,局子进多了跟回家似的,有时还能和警察局局长唠上嗑。在初二那会儿飙车飙出道了,直接飞山脚下,抢救室里五个小时捡回来一条命之后,便被他老子打包给他姑姑带到柳城了。
柳城经济发展低迷,再会玩也没那个条件了,似乎是安生了不少,这一呆就是好几年。
周景棠回到政区大院的时候,周兰还没有回来,佣人也不见踪迹,他更烦了,觉得他爸就是闲的。
他回房间打了一会儿游戏,心里烦躁,打算到阳台透口气。
这一出来,就看到新同学。
新同学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很乖,即使一个人独处,背脊也是挺直的,安安静静的,偶尔翻页,那双手在夕阳里竟然生出了几分恬静的意味来。
政区大楼要比旁边这条老巷高一些,明明都是二楼,周景棠这边却要比沈栖那边高半米。他靠着栏杆居高临下,能看见他发顶的旋涡。
乖,是真的乖,看书姿势都不带变的。
周景棠突然在想,他要什么时候才会抬眼,才会看见他。
没曾想,这一看,他竟看了半个多小时。
看到沈栖抬眼了,那双美目里又是吃惊又是呆滞的,他觉得特别好玩,“沈木西,看书呢?”
沈栖很少和人打交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什么回应。
“看什么书呢?”周景棠问。
窗边的小姑娘像个小呆子,一不会说话,二不会笑,周景棠却觉得有意思极了,又喊:“沈木西,我们以后可是对面邻居了,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我名字吧?”
他说:“我叫周景棠,景色的景,海棠的棠。”
对面的人仍然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周景棠又说:“来,跟着我念,周,景……”
他的“棠”字还没有念完,对面的沈栖关窗拉窗帘,动作一气呵成,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周景棠气笑了,这小姑娘把他当洪水猛兽了?关窗户的那个动作,快到他都没有看清楚。
窗帘一拉上,屋子里一下子就伸手不见五指了,沈栖摸黑到了床边把灯打开了。
他有些懵,是不是城里的人话都要多一点?在溏沁镇的时候,大家之间不是朋友就不会交流的。
老巷子清晨的时候光线很暗,沈栖穿着迷彩服边走边系腰带从巷子口出来的时候,好巧不巧遇上了刚骑上摩托车的周景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