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珠奇道:“他们互不相让,为何不去请五城兵马司的人来?”
贺明琅轻笑一声,说道:“恐怕已经请过了,只不过没人肯来。”
唐明珠一愣,怎会没人呢来?只听那小贩又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那大理寺卿和户部侍郎都是正三品,这两家女眷闹起来,五城兵马司哪里管的了,这烫手山芋谁都不想接。”
“不想接就能不接么?万一事情传开去,可就是渎职之罪啊。”
“渎职也比得罪这两家强啊。”小贩说道,“就是苦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贺明琅从腰间掏出两文钱递给那小贩,买了热腾腾的豆包给唐明珠:“先垫着肚子,等你吃完了,咱们就能进去买点心了。”
唐明珠接过豆包,看着腾腾热气,不由馋了,她咬了一口,嘟哝道:“你怎么知道?”
“那五城兵马司的人也不傻,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怎会平白担个渎职之罪,等着吧。”
唐明珠双手捧着豆包,活像只鼹鼠,贺明琅眉眼都笑弯了,伸手替她抹去唇边的豆沙,唐明珠如今看贺明琅,就像看未卜先知的神算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一本正经地对那豆包小贩说道:“等着吧,一会儿就散了。”
果然只过了一会儿,两家都来了人,大理寺卿家的人唐明珠不认识,但唐明菀那边,来的正是季舒言。
唐明珠恍然大悟,她可算知道这五城兵马司的张良计和过墙梯是什么了,他们自己解决不了烫手山芋,就把两家人都找来,左右是你们自己的事,是打是杀自己解决去吧,这矛盾一升华,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一个弄不好,都是要遭弹劾的,两家女眷再任性,也得掂量掂量,何愁问题解决不了。
只见季舒言翻身下马,在马车窗边轻敲了敲,唐明菀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季舒言上前道:“顾兄,内子失礼,见笑了。”
那顾兄还没开口,只听马车内传来一个高亢的女声:“这说得还像句人话,不像有些人,好端端的,非要做个挡道的狗。”
这话不留情,季舒言唇角一抿,几不可察地沉了沉脸。
“湘儿。”顾家兄长似怒非怒地斥了一句。
车内女子略略收敛,却还是有些不服气,又道:“本来就是她不对,我赶着去赴国公夫人的宴,耽搁这么半晌,你们担待的起么?”
“非我不肯相让。”那厢唐明菀的车厢开了门,她头戴帷帽,手提裙角,悠然走出,她略略欠身跟顾家施了一礼,回道:“顾湘妹妹,且不说是我的马车先到此处,你看看我这车后,小贩密集,若是我贸然后退,恐会打翻他们的摊子,咱们倒是没什么,但这可是他们维持生计的家伙什,我自是要为百姓着想。”
呵,又扯到天下百姓了,唐明珠往她车后看,诚然有些小贩,与人商量一二,挪些地方便是,她扣这么大帽子,不就是想拉拢人心么,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唐明菀特有的手段。
果然,她话音一落,四下百姓纷纷议论开,说这季夫人宅心仁厚,唐明珠站在人群里,都要吐了,要不是她跟唐明菀斗了那么些年,她恐怕也要信了。
季舒言面上得意,却还是轻斥道:“妇道人家,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郎君说的是,妾身其实也有急事,今日听说母亲身体不爽利,我才抄着近路回家,未成想……”唐明菀语气轻柔,带着淡淡的委屈。
这话说得有水平,你顾湘顾大小姐有急事,也不过是赴个宴罢了,我这厢可是赶着要给母亲尽孝道的,谁都知道,天子重孝,这话一出,更是火上浇油,人群中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你……”顾湘显然是没吃过唐明菀的亏,当下气得不成样子,瞧着就要出来闹了,顾家兄长忙拦住,重斥道:“顾湘,莫要任性。”
他脸色也不甚好看,论家世,旗鼓相当,论道理,不占上风,他挥了挥手,咬牙吐出两个字:“咱们后退,给季少夫人让路。”
就这样,大理寺卿家的四小姐吃了回哑巴亏。
果然如贺明琅所料,唐明珠吃完一个豆沙包的功夫,人群便走的走,散的散。
季舒言骑马行在唐明菀马车一侧,唐明菀给他长了脸,嘴巴都要咧开在耳根儿,就差没回头给顾家兄妹做个鬼脸了。
没想到离京半年多,唐明菀是越来越嚣张了,当街阻人道路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不过她向来最重名声,要不是这顾小姐得罪了她,她断然不会这般强硬的,唐明珠忽然间对那顾湘生出了几分好感,那吃瘪的小模样,多像从前的她呀……
“你这长姐倒是有几分手段。”贺明琅揽着她的腰,往那点心铺子走去。
唐明珠啧啧了两声,说道:“厉害吧,我可是领教够了,不过我瞧着,你们男人就喜欢她这样的!”
“你这火力开的有些大,我们男人也不全是瞎子。”贺明琅边说边挑着点心,铺子里新上的式样,都给唐明珠包了份。
眼瞅着吃三天也吃不完,唐明珠忙拦住他:“够了够了。”
贺明琅结了账,两人往外走,唐明珠想起方才的话题,又道:“你说你们男人不瞎,那若是你,你会让我给她让路么?”
贺明琅摇摇头,说道:“顾潭兄妹还是面嫩了些,那女子声称为了百姓,不过是要拉拢人心,她会,难道我不会么,顾家这方后路商贩虽不及南面密集,但道路狭窄,莽撞后撤更容易伤到人,人命和摊子比起来,孰轻孰重?她扯孝道,哼,那更容易了,为母尽孝诚然重要,但终究是个人的事,国公家是什么门庭,十个八个家国大义砸下来,还有什么不允的。”
“照啊。”唐明珠微微一愣,笑弯了眼:“我要是早认识你几年,哪还用在她手下受那么多气。”
“现在也不晚。”
“就是可怜那顾家姑娘,吃了唐明菀的亏,现在大概都要气死了。”
贺明琅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用不着操心她,这也就是人前,她才装模作样收敛点,顾湘那脾气,怎么肯吃亏呢。”
唐明珠顿住了脚,扯着他的衣裳道:“听这语气,你跟顾姑娘很熟啊,怎么,又是同窗?”
“……”这无名的醋意让人措手不及,贺明琅掸了掸衣袖,说道:“那倒不是,我跟她大哥相熟。”
也对,贺明琅十五岁后才跟父亲断绝关系,想必十五岁前,结识的都是些名门之后了,唐明珠用脚在地上搓了搓,忽然觉得两人的身份隔着一道天堑,若非他跟父亲断绝,那他的妻子怎么也轮不到她这样的商贾之女吧。
“倒是你,还没同我说过你跟你那位长姐的过往。”
贺明琅这么一问,女儿家细微的心思瞬间化作云烟消散。
“那可说来话长了。”
“没事,晚上有空,我们慢慢说。”
第四十二章 来客
离开半年,清水巷还是跟它的名字一样清水。
打开院门,唐明珠有些惊住了。
门后,一摞信封散在地上,大约有十来封,起初,唐明珠以为是给贺明琅的,但她弯腰捡起一看,上面署名大都来自唐府。
“当初我们走的仓促,回门也没有,想来是你父亲着急了。”
“扔了吧!”唐明珠喉头轻滚,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她眼睛有些酸,即便离开家半年,那些事回想起来,还是疼得让她窒息,贺明琅不为所动,她便将那信胡乱捡起,转身扔出门外。
夜里,贺明琅洗漱罢上了床,唐明珠斜倚着身子,望着窗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贺明琅将手臂自她颈下穿过,将她上半截身子捞入自己怀里,轻声道:“有心事?”
唐明珠长长地叹了口气,有很多事她真的想不明白:“你说当初他不顾我的感受,那么强硬地要我嫁给你,我甚至拿断绝父女关系来反抗,他都不肯顺我的意,现在写这么多信,又是什么意思?”
贺明琅低下头,轻吻着她的头发丝道:“怎么,嫁给我委屈你了?”
这男人周身都散发着灼热,唐明珠白他一眼,将他推远了些:“不是那么回事,幸亏是你,倘若是旁人,那我这辈子……贺明琅,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他。”
贺明琅被她推开些许,有些不满,抓住她的手往旁边一放,又死皮赖脸靠了上来,用鼻尖轻蹭她的脸庞,温热的气息洒在唐明珠的耳朵上,如千万只蚂蚁爬过,她四下躲闪,却被禁锢在怀中不得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