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活着他已经耗尽心神。
每天独来独往,学习,打工,一刻不停歇,从不给自己思考时间。
他害怕停歇,害怕思考,他没有精神支柱。
一旦停下来,便会倒下去。
今天死去还是明天死去都可以,没人在乎,没人关注。
他与这个世界背离,抑或是他与自己背离。
周围熙攘吵闹,打骂喧嚣,阳光绚烂,晨风温柔,与他无关,这一切都无关。
窗外是高高的榆钱树,枝叶茂密繁盛,晨风吹过,阳光斑驳,一块铜钱大小的阳光直直铺在了他眼上。
抬手去遮的同时身后响起一道女声:“诶,茗茗,早上好啊,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你呢?”女孩声音甜软,轻轻巧巧,莫名的程航心尖儿一颤,悠悠的悠悠的,好似腾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阳光开始刺眼,天也格外的蓝。
——
熬了一礼拜终于熬到了周五,程航照旧准时十一点下班,这次却没有去吃烤冷面,而是直接回了家。
程航的家很小,是那种上个世纪的装修,房子租了十来年,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房东留下来的,桌椅橱柜全部都过时的不能看。
他推开门,因为常年照射不到阳光,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霉腐味,还因为通风不好很闷热。
打开一盏小灯,入目的便是一个逼仄的厨房,他现在一个人吃饭,灶台收拾的很整洁,东西也很少。
隔了一扇门就是卧室,小小的拥挤的房间里堆满了东西,但胜在干净,倒显出一点温馨来。
妈妈妹妹之前用的东西全没有带走,现在被程航堆在角落里,罩了一层防尘布。
一扇小窗,遮着一层薄薄的鹅黄色的窗帘,打开台灯,他坐在桌前,望着小窗外,发了一会儿呆——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那个人现在应该正在窗外偷窥他吧?
他身后的墙壁贴近厕所,头顶的墙壁常年风吹雨淋,雨水渗透,墙皮脱落,还有大片大片的霉斑。
台灯昏黄的光打在他脸上,他满脸疲惫,眼底脆弱。
淅淅沥沥的水声回荡在拥挤的房间,他换了身有些年头的白T短裤,脖子上搭了条雪白的毛巾,洗过的衣服被他暂时挂在了狭窄的浴室里,打算等一会就拿到楼顶晾干。
看了眼闹钟不到一点,他静下心坐在台灯下,打开练习册开始做作业。
两点的时候他准时熄灯,拿了一台老式手电筒,带上钥匙出了房门。
门一扇扇锁上,鞋拖的踢踏声打亮了楼道里的感应灯,一层一层,又一层。
从顶楼下来的时候他动作极轻,左手攥着手电,右手提着拖鞋。
楼梯上无人打扫,踩上去潮湿又黏腻,在这漆黑的没有一点光亮的楼道里,每一步都让他走的艰难。
三楼与二楼中间的间隔平台上,程航安静地坐在那里。
倏然一楼传来一阵小猫似的脚步声,听脚步就可以听出那人走的小心翼翼,绝非楼里的住户。
一层一层,很快它就上到了二楼。
程航听着楼道里的声音,辨认着那人是继续走还是向右转。
到达二楼的时候脚步声略有停顿,忽然她一声惊呼,伴随着摔倒声,廊道里的白炽灯亮起,程航听到了,是个女声,虽然有些惊吓过后的尖厉,但还是有些耳熟。
跟他猜的差不多,女生,身边人。
他缓缓起身,因为坐的久了腿有些麻,他缓了缓,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廊道另一端是灯投过来的影子,女孩摔在地上,头发铺了一地。
他动作轻,感应灯没反应,等他下到最后一个楼梯的时候灯突然灭了。
女孩咳嗽了一声,灯亮起,程航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女孩背对着他,穿着育才的校服,肩膀窄窄的,头发披了一背,穿着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过于白皙的手撑在地上,手背上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
“褚茗?”
女孩受到惊吓回过头来,待看清程航的时候顿时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一双浅眸水光潋滟,小嘴撇着,委屈巴巴的模样。
程航脸瞬间冷了下来。
不该是她的。
为什么是她?
第 9 章
你好啊,我的新邻居。——褚茗
程航刚洗过澡,头发自然风干,没有打理,有些蓬松,有些凌乱,显得很居家,还有几分可爱。
但是透过泪花的朦胧,褚茗还是看清了程航冷若冰霜的脸上那种类似厌烦的情绪。
她可以解释的,真的。
程航面无表情,声音极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褚茗昂着脑袋看他,昏暗的白炽灯朦胧了她的肌肤,像是给她磨了皮般,整个人都是那样的瓷白脆弱。
她撇着嘴,眼眶通红,睫毛濡湿,小模样何其的楚楚可怜:“我,我想要回家,结果一只老鼠不晓得从哪里蹿了出来,撞我脚上了,吓死我了……”
她说着说着好像真觉得自己十分可怜,居然真的哭了出来,还是嚎啕大哭的那种:“呜呜呜,我脚扭了,手也破了。你看……”
她把手抬起,努力往上举,果然,那白嫩单薄的掌心被细细的沙粒磨出了几道红痕,殷着血珠。
虽然如此,但程航还是不相信她的话——
她想回家?她这种上学下学都有司机接送的大小姐,往这样的贫民窟里回什么家?
“你家不在这儿。”
“在的。”褚茗慌乱又急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再次举到程航面前:“我就住在202……”后知后觉一般:“诶,程航!你也住在这里?!”
程航:“……”你反射弧再长点。
不对,你演技再差点。分明刚才没这么惊讶的,分明是晓得他住在这里的。
褚茗呜呜的哭:“呜呜呜,哥哥,好疼啊,脚也好疼,手也好疼啊。”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头顶的白炽灯黑了又亮。
委屈感在褚茗心里蔓延开来,她不是没有摔过,更多时候她摔倒身边空无一人,她可以自己站起,也可以自己处理伤口。
但是,摔在哥哥面前,她就是莫名的感觉很委屈,尤其他还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挺不耐烦的。
哥哥不是喜欢她吗?有这种喜欢吗?他都不心疼她吗?难道她记忆出错了?不是哥哥喜欢她?而是她喜欢哥哥?所以是哥哥为了躲避她才转到了育才?
褚茗委屈的哭得更大声了。
直到面前落下了一片阴影,程航修长肌理线条明显的小腿率先映在她眼前——妈的,哥哥小腿真长。尤其是穿着五分短裤的时候,简直要人命了。
“别哭了。”她听见哥哥这样说,声音冷冷的。
程航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脑袋里乱成了一团,什么都想不了,耳边只有她渐渐嘶哑的声音。
还有她边哭边可怜巴巴含着期盼看着他的时候,那个眼神望进他心里,混着楼道里闷不透风的空气,如果两团烈火,将他灼烧。
“我,我疼嘛。”褚茗撇了撇嘴,却不敢再哭,一抽一抽的,显得更委屈。
“起来。”依旧冷冷的。
“疼。脚疼。”褚茗这样说。
“哥哥,我脚疼。扭到了。”她说着扒开校服裤,露出一截藕节似的雪白的小腿,褪下纯白短袜,细瘦伶仃的脚踝明显红肿了一大块。
她本来都不哭了,结果一看到自己脚肿成这样了,更加心疼自己,于是继续嚎啕大哭。
程航被她烦得不行,她还堵在他门口,他薄唇抿起,眉宇间似有愠怒之气,弯腰,劲瘦的小臂蹦起,如同拎一块破布一样把她拎起来,丢到一边。
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伴随着“嘭”的无情的一声,灯光被隔绝,他落了满身黑暗。
外面呜咽声不停,程航更加心烦意乱。
哥哥走了,走的无情冷漠,褚茗停下惯性的抽搭,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盯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门。
她身后的背包拉链敞开一道小口,光撒进去,里面空荡荡地躺着一朵花瓣零落的玫瑰花枝,溢着淡淡玫瑰香。
褚茗面目表情的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灯黑了,屁股麻了,她正寻思着该要怎么起来,就又听见身侧一声门响。
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扬着一张小脸侧头去看:“哥哥——”清脆的一声,饱含喜悦。
程航沉着一张俊脸,实在搞不懂她的脑回路,明明刚刚哭得稀里哗啦,现在又怎么笑得这样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