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仰着脸探到容盛跟前,弯弯的眼眸盛着几分挑衅。
容盛清眸一敛,衣摆下的长指微拢:“……”
这张脸白皙似雪,细腻如羊脂膏玉,在月色下泛着朦胧的霞粉,近在咫尺时娇媚无限,让人心中如投石入湖,情难自已。
他当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在琉璃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
琉璃容色微绯,捂着脸难得娇羞:“你真摸啊……”
月色无声,星辰熠熠。
容盛薄唇翕动,袖手停滞在空中。
许久,他才侧了侧身,语气微沉道:“……安小姐,你我素昧平生,相知寥寥,缘何来纠缠我?”
琉璃一愣,抬眸瞧见容盛的侧脸渡了层朦胧月色,如玉无瑕,罕见的温和。或许抛开虚情假意,他这一句是出自真心。
她唇畔翕动,低声道:“容大人,您不记得了吗?”
想起一盏灯的故事,琉璃心中微动,叹息道:“从前我被欺负,您为我出头,狠狠揍了京城的几个世家纨绔。大人说我们素昧平生,其实年少相逢,早已深入我心……”
说着说着,被灯中残灵所波及,不禁也些许苦涩,些许动容。
容盛无声倾听,闻言却敛了敛眸,道:“不记得了。”
琉璃语气一顿:“……”
我好不容易走了心,你说你不记得了?
揪起容盛衣襟,琉璃眼眸中浮起几分雾色,可怜又不甘问道:“怎么可能不记得了?”
见她生动神情,容盛心中好笑,面色却淡淡道:“真的不记得了。”
他倒也不曾骗她,毕竟世事烦杂,他从不记无用之事。
琉璃面色变幻几许,垂死挣扎道:“可是,那时大人揍那几人时的身影,是多么地狠……不对,哦对了,他们乃是御史家的二公子,侍郎家的大公子,还有睿王世子……”
说出他们来,总该记得了罢?
谁知容盛垂了垂眸,似略作思索,随即淡淡道:“你会记得你踩过几块石头吗?”
琉璃:“……”
“大人,您好嚣张,我好喜欢。”
琉璃就势拍了拍容盛衣襟,道。
容盛轻轻拂开她的手:“……别说话了,有些丢人。”
夜色已深,二人不知不觉竟在流觞旁说了许久的话,容盛终究还是让琉璃回到朔雪小阁中去。
琉璃走后,他独自在流觞旁立了许久。
星辰寂寥,夜色沉沉,容盛拢了拢云锦羽衣,正移步打算回到室中,却又蓦然顿了一顿。
他唤来暗卫,道:“……去问问御史家的二公子,侍郎家的大公子,睿王世子,我从前可曾打过他们。”
暗卫嘴角一抽:“……”
虽不知为何要问此事,但照着他们主子这秉性,十有八九是打过的。而去问的他,十有八九是要挨打的。
……
果不其然,翌日,跑到几人面前询问时,暗卫便被怒气凶凶地扔了好几只砚台——“好一个容盛,我都不寻他算账,他还来旧事重提?简直欺人太甚!”
暗卫顶着满脸的唾沫回到莲花畔,向容盛禀告。
容盛顿了顿,清冷眉间微微舒展,竟有几分笑意,道:“……哦。”
暗卫望着他笑意,怀疑人生:“……”
打过几个人,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殊不知容盛运笔落字,心中却想:安琉璃,原来不曾骗他。她是真心爱慕他?
杏花雨纷纷
回到朔雪小院的第二日,庭中杏花纷纷,挂在小轩窗下的一盏灯,流光浅浅,明亮些许。
琉璃捧着灯端详,心中欢喜,笑意掠过眼底。只待这一盏灯盛满了爱意,便能将它从凡世间带走,她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只是……
琉璃戳了戳灯盏,忽叹一声:“只是这么一点点的爱,便能将你点燃了么?你可真是好哄。”
不过是与容盛在流觞旁说了几句话,连交心都不曾,这盏灯便亮了不少。尘世间的爱,有如此动人?
琉璃不以为然。
一盏灯却忽然急促地暗了下去。
琉璃面色大变:“等等?!我方才只随口一说,你怎就暗下去了……我倒也不是说你玻璃心斤斤计较还敏感脆弱……”
一盏灯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琉璃:“……我给你赔罪,赔罪还不成吗?”
一盏灯已然暗淡无光,仿佛已经消沉至极到对世事置若罔闻。
琉璃:“……”
无妨,不就是从头再来吗。
为了让一盏灯再度明亮,琉璃决定亲自为容盛做上一盘杏花糕。
试想在朝中繁忙了一日,郎君满身疲倦地回到府中,美人笑眼低垂,捧上甜香软糯的杏花糕,场面该多么地温情缱绻。
就不信灯不亮。
琉璃提上竹篮,亲手摘下薄如蝉翼的杏花,以清水洗净,温酒煮之。又揉上面团,与杏花酿、白糖匀在一处,放入蒸笼。半个时辰后,取出,置于青花小盏中,缀上几朵杏花。
大功告成,万事俱备。
琉璃唇畔微弯,提着雕花食盒,许是想到一盏灯,心中满怀雀跃,提步去了莲花畔。
谁知行到一半,却忽见中庭处远远走来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正是安锦玉,她今日好似盛装打扮,此刻难得娇羞,目色长情地望向身侧的郎君。那郎君一身松锦长袍,腰佩白玉,身姿端正挺直,虽然几分憔悴,但眉目间不失清秀俊雅。察觉琉璃的目光,他抬眸望来,神情一震,目色里几分怔仲。
琉璃挑了挑眉:“……”
安锦玉瞧见琉璃,登时换了幅面孔,刻薄道:“哟,这不是姐姐吗?你提着个食盒,是要往哪里去啊?”
琉璃:“关你屁事。”
“你?!”
安锦玉薄面涨红,忽哼道:“我看你这是去寻容大人吧?瞧瞧你那谄媚样,真是丢我们安府的脸面。”
那郎君却忽然打断安锦玉,满目怜惜,长叹道:“表妹,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琉璃望着他,思绪缓缓上扬,道:“……表哥?”
她想起来了,眼前人正是淮安周世卿,那个原先与琉璃定过婚约的表哥。
原来前些时日,远居淮安的周大学士听闻外孙女在安府中自尽未遂,心中担忧,便命周世卿一路快马加鞭,千里迢迢赶来建安探望。
周世卿对琉璃关怀备至:“你过得好吗?听闻你前些时日郁郁寡欢,做了些傻事……你且与我如实相告,可是安府苛待了你?”
闻言,安锦玉不禁嚷嚷道:“周公子多虑了,安府何曾苛待安琉璃,你瞧她整日往容大人身边凑的样子,快活得很呢!”
“……容大人,容盛?”
周世卿眉间微皱,目光落在琉璃手中的食盒上。他思及什么,神色微凝,忽然一把夺过琉璃的食盒。
琉璃:“……什么?”
周世卿却握住琉璃的手腕,语气不容置疑道:“表妹,你不必多言。我已知晓,安太师欲依附权贵,舍你以谋求出路,我是万万不能容许。”
少年的掌心温热,从纤细的手腕上传递而来的,是世间少于的温情。
琉璃却顿了顿,云袖如涟漪轻轻拂动,欲言又止道:“表哥……”
周世卿垂眸,侧容在缱绻熙光之中温和如玉,语气轻缓道:“怎么了?”
琉璃思索一二,扬笑道:“其实你不必担忧我。容盛他虽然难以揣度,行事喜怒难辨,为人又阴晴不定。上位以来手段极其残忍,被肃清的反臣们巴不得他死……”
说了很久,那个但是仍旧迟迟没有出现。
琉璃:“……”
周世卿感慨颇深,大叹道:“表妹不必多言,你的多种委屈我已知晓。其实自姨母去后,你独留安府之中,我便很放心不下……”
话及此处,他语气渐缓,容色泛起些许微红,眼眸一垂,些许局促道:“表妹……淮安花开,可缓缓归矣。你随我走,我们回淮安可好?我虽不像容盛那样位高权重,但保你一世衣食无忧还是无碍的……空口许诺,或许如镜花水月,但沧海桑田,我心不变,你可愿信我?”
琉璃语默,神色里几分动容:“……”
“我想为你画眉,陪你赏月。”
真挚许诺的少年郎,在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人世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安锦玉听得,脸色难看至极:“周公子!你莫劝她了,容大人是当今权臣,您尚未入仕,在安琉璃这等爱慕虚荣之人眼中,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