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笑笑,故作轻松:“大人,您怀疑我?”
容盛不为所动,亦笑道:“说错一个字的话,就拧断你的脖子。”
“您说笑的吧?”
“当然是说笑的。”
刚松下一口气,却听见容盛似笑非笑道:“还是划破脸来得轻巧一些。”
琉璃沉默很久:“……”
晋国的官名冗长,容盛这样的权臣,定是身兼数职,加之品阶、勋官、爵位,更是难记。
容盛:“你睡着了?”
“司土!”
琉璃忽然大声开口。
容盛被她吼得怔然一瞬,且莫说晋国已革新政权,不再设有司土一职,便说他白衣相卿,执掌内阁,何曾任过此等低阶之官?
看来安太师府的这位小姐,当真是口不择言了。
容盛眉梢微敛,眸泛寒光,已然从琉璃的蓦然一吼中回过神来,手中匕首卿卿往前送了几分。
琉璃却忽然轻轻捧住他的手,柔情万千道:“大人,你定是司土,掌良田万亩,要不然,我怎么栽在了您的手中呢?”
“……”
落声以后,空气忽然变得很稀薄。
安太师嘴角抽动,一副不忍直视之态。安锦玉瞪大双眸,仿佛石化的雕像。
人群之中,容盛倒是很淡然。
他眼眸稍微动了动,随即淡淡垂下,疏影之中,那张清冷的脸上喜怒难辨,犹如古井般不起波澜。
琉璃心中赞叹一句:不愧是当今权臣,瞧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多么的有礼。
然下一瞬,容盛却轻轻抽出了手,利落起身,退后半步,眼睑低垂,淡淡道:“别说话了,丢人。”
说罢,拂袖离开,远去无影。
“容大人!”
安太师匆匆追上,途径琉璃时还不忘瞪她一眼。
安锦玉回过神,哈哈大笑:“安琉璃,瞧你那丢人现眼的样,还想得容大人青睐?痴心妄想。”
琉璃拢了拢墨发,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锦玉啊,话不能说得太满,若容大人日后青睐于我,你去食矢吗?”
“你!”
安锦玉满面通红,显然被琉璃的寡廉鲜耻所震惊,堪堪反击道:“若他不青睐你,那你去食……食矢吗?”
“非也非也。”
琉璃却悠然自得地拂了拂云袖,叹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又怎能食亲妹。”
安锦玉:“……安琉璃!!!”
久住冰川里
自从琉璃闹了一出,安府中一时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府中人暗暗道,大小姐自尽未遂以后,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流言蜚语只在一时,府中人最初还诧异,过了几日,便渐渐不再谈论此事。
毕竟安琉璃素来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可怜。而这府中真心关怀她的,大抵只有侍女小青。
流言过后,又是一年建安花灯节。入夜时分,安府门前灯花阑珊,人影憧憧,众人身着锦衣,在繁华景色中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而琉璃所在的朔雪小阁,昏沉如墨,无人问津。
小青立于一侧,神色伤怀道:“小姐,听闻老爷还是执意要将您嫁给容大人。那容大人虽有权有势,可实在难以揣测,老爷怎能为了权势,就耽误您的终生呢?”
琉璃正捧着一盏灯凝眸观望,闻言不禁一笑,随即又正襟危坐,严肃叹道——
“此言差矣,容大人有权有势,俊美无俦,能嫁给他……不,能睡到他,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何来耽误一说,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睡、睡?!”
小青被琉璃的流氓发言所震惊。
琉璃却将长指抵在唇畔,轻嘘一声,悠悠道:“噤声,莫要扰了我做花灯。”
“小姐,您为何要亲自做花灯?”
“因为……我要去钓鱼啊。”
小青满脸困惑:“什么鱼?”
琉璃拭了拭掌中灯盏,动作温柔,神色柔和道:“久住冰川里,无情又无义的美男鱼啊。”
……
莲花畔,夜色如墨。
容盛端坐在案前,听暗卫禀告着近日里安府的动静。
唯恐圣上降罪,安太师近日里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殊不知圣上此前已肃清不少反臣,为了稳固政权,恐怕不会再动百年世家的安太师府。素来老狐狸的安太师如今当局者迷,倒是糊涂了。
不过……
安太师在他面前称赞安琉璃温柔贤惠、兰质熏心时的模样,真的很好笑。
容盛漫不经心敲了敲案台,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张容颜来。
虽如海棠妍丽,楚楚动人,但温柔贤惠、兰质熏心,与她可有半分关系?
这一侧,暗卫正禀告着安府动静,却忽然发觉自家主子神色散漫,唇畔含笑,一副“没在听”的模样。
“……大人?”
暗卫迟疑开口,语气里些许震惊,自家主子素来不会走神,如今这是?
思绪被打断,容盛不动声色地敛了笑意,垂眸瞥来,目色寡淡。暗卫顿时冒出冷汗,连忙恭敬道:“还要听安太师的事吗?”
容盛神色微敛,道:“……不听了。”
暗卫如释重负,正打算告退,却又听得容盛语气轻轻,喜怒难辨道:“说说安琉璃。”
“安小姐?!”
暗卫语调拔高,如临大敌。
容盛眉梢缓缓敛起,笑意不及眼底:“怎么,有何难言之隐,安小姐……说了我的坏话?”
“不、不是……”
暗卫抿了抿唇,几番斟酌,才小心措辞道:“安小姐不曾说您坏话,反而夸您有权有势、俊美无俦。”
容盛不为所动,淡淡道:“虚情假意,继续说。”
都说人家虚情假意了,怎么还要继续听?
想起在朔雪小阁中的所见所闻,暗卫神色挣扎,沉默许久,才硬着头皮道:“安小姐还说,能睡到您,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此话一落,室中一地寂静。
暗卫心中大道不好,然急匆匆抬眼一望,却见容盛目色深沉,薄唇一抿,语气不轻不重笑道:“……难得说了句实诚话。”
“……”
容盛摆摆手,示意暗卫下去。
夜色已深,建安城的花灯冉冉升起,在无边苍穹中明燃,如三千星河,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莲花畔清净,安太师好文雅,建了一道曲水流觞,此刻碧波荡漾,声声回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特别是一盏花灯,沿着流水悠悠飘来时。
容盛敛了敛眸,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
他起身,拢上云锦羽衣,踱步至流觞畔。拾起那盏花灯,见一张洒粉花笺斜插在灯中,花笺上落笔犹新,字迹秀雅,写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风一拂,细碎的金粉轻轻落满衣袖。
“容大人,您也在这里?好巧啊。”
“……”
耳畔传来一道盈盈笑声,侧目一望,见安小姐立在曲水流觞旁。她着了一身海棠色罗裙,亭亭玉立,拢着三千如瀑青丝笑得眉眼弯弯,似天上的月牙。
容盛回了回神,淡淡一笑:“朔雪小阁离莲花畔相去甚远,能在此处瞧见安小姐,当真是好巧啊。”
他语气轻轻,如闻仙乐,唯将那“好巧啊”说得一字一顿。
琉璃故作不知,翘了翘唇:“容大人怎知我住在朔雪小阁,又怎知朔雪小阁离莲花畔相去甚远?容大人——这么关心我啊?”
她说着,朝前俯身,素手在容盛眼前比划出一段距离,随后娇俏望来。
容盛一顿,目色微凝,呵笑道:“……安小姐,太师府中危急存亡,安太师如履薄冰,食不安寝,你怎么还有闲心放花灯?”
听闻安太师如履薄冰,食不安寝,琉璃险些都要笑出声了。安太师打过她一巴掌,她可是记仇至今。
然容盛到底还在,顾及形象,琉璃只能抿唇一笑,柔声道:“父亲从前做错了事,故而于心难安,可我浅薄无知,就是那尾被殃及的池鱼,谁也不会怪我的……”
“……”
或许是被这宽厚如海的脸皮所震惊,容盛难得沉默些许。
他眼睑缓缓上扬,眸若远山,在琉璃面上落定,道:“安小姐的脸皮,真是厚如城墙。”
“追人不就是要胆大心细脸皮厚咯”司命常常如是道。
琉璃深以为然,又在九重天上混了好几百年,区区脸皮厚根本奈何不了她。她不以为意,反而轻浮道:“容大人怎知我脸皮厚,您又没摸过……您摸摸看,说不定薄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