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尧抬起一双雾蒙蒙的大眼,因为方才呕吐的关系,睫毛上还挂着些泪珠,只是这双美丽的眼睛里此刻却写满了不耐。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苏景尧避开了如意的手,压着脾气道,“我想休息了,如姨娘请回吧。”
如意对她的态度显得很意外:“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在生姐姐的气?”
苏景尧现在浑身都不舒服,自然没心情应付她:“姐姐想多了,春草,送客。”
“哎!”春草应了一声,上前想挡住如意,却不想被樱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两个武力值差不多的丫头立刻较上了劲,明明脸上端着笑,手下却推来搡去个不停。
如意才不管苏景尧现在什么感受,好不容易等到浅云阁和玉笙居对上了,她可是专程来探口风的:“浅云阁的白姑娘也是闭门不出,妹妹可是与白姑娘之间有了什么误会,不防告诉姐姐,姐姐想办法帮你从中斡旋。”
苏景尧耳边听这娘们叨叨叨,心里烦躁得不行,这他妈算什么古装美女,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呢,没见小爷现在浑身不爽利吗?还一个劲儿地废话个没完!
她难过地动了动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呕,如意吓了一跳,赶忙又问:“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姐姐替你揉揉可好?”
苏景尧压制了半天的少爷脾气终于爆发了,当下没好气地怼道:“光揉不顶用,你给我来一套马杀鸡我就舒服了,马杀鸡你会吗?”
这下换如姨娘愣住了:“马杀鸡?”她微微拧起柳眉,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苏景尧勉强嘿笑了两声,刚想来几句更难听的,帘外又有丫鬟进来通报:“瑶姨娘,白姑娘来了。”
苏少爷一下子瘫在床上,“还没完了是吧?不见不见。”
果不其然,不论她说什么,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都当她耳边风。
没多久,一身素色纱衣的白水莲在茴香和王嬷嬷的搀扶下,顶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进了屋。
苏景尧一见她那倒霉样就来气,当即喘着气骂道:“姓白的你一副没吃饱的样子,别人以为你来我屋里吊丧呢,要死回你屋里死去,别来我这儿添堵。”
王嬷嬷等人一听这话都瞪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指着苏景尧:“姨娘慎言!就算是将军都对我家小姐礼遇有加,你却这般无礼,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春草暗叫不好,赶忙圆场道:“白姑娘的那枚药丸真是害人不浅,我家姨娘吃了以后忽冷忽热,神智也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偏那个陈大夫只管把脉不给方子,这是想活活逼疯我家姨娘呢!”
“没规矩乱插嘴的丫头,你们苏家就是这么教奴才的?”王嬷嬷立刻呛声道,“你家姨娘可是心甘情愿为我家小姐试药的,为着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要不是她当年做下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我家小姐又怎么会毒素入体,这么多年都拔除不掉。”
说到这儿,王嬷嬷也哽咽了,竟然摆出一副比苏景尧还要痛苦的样子。
如意偏偏又适时地火上添油:“嬷嬷这话好不奇怪,明明是瑶妹妹不顾自身帮了你家小姐,你怎么还反咬一口?”
这下茴香也不依了,如姨娘算个什么玩意儿,一个小妾罢了,也敢质问她家小姐,当下便扯着嗓子加入战局。
苏景尧躺在床上,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耳边听着几个女人你五句我十句争个不停,就像有人往她屋里塞了一堆老麻雀和小麻雀。
我滴天爷。
赶又赶不走,苏景尧只能被迫自我麻痹:“我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众人吵得热火朝天时,门外丫鬟的问安声突然响了起来:“见过将军。”
仿佛刹那间,满屋子的争吵声都停止了,只剩下苏大少断断续续的嘟囔:“吞了毒丸还不够,还要折磨我的耳朵,不如给我个痛快吧。”
片刻后,白水莲虚弱的声音首先响起:“水莲见过将军。”
随即如姨娘也娇滴滴地跟着道:“将军,妾身是来探望瑶妹妹的。”
原来是男主人来了。
苏景尧闭上嘴巴,不知为何,心头那种钝钝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别过头去,不想看到那人的嘴脸。
韩穆此刻的脸色也不太好,他并未让下人通报而是径直进了屋子,所以方才那一屋子嚷嚷他是听得真真切切。
“大夫说了她需要静养,你们一群人都挤在这儿做什么?”
他冷淡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一众丫鬟早就吓得缩起脖子悄悄后腿,唯独白水莲还不甘心地辩解道:“将军息怒,是水莲没管教好吓人,我只是因为担心瑶姨娘的身体……”
“她的身体自有陈大夫看顾着。”韩穆冷着脸道,“白姑娘还是回屋歇着吧。”
白水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下了头,委委屈屈地咬着嘴唇:“水莲不是有心的,我这就离开。”随即便乖乖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如意却不甘心地抬起妆容精致的脸蛋,小手悄悄扯着衣服下摆,好尽量多露出一些肩颈肌肤,娇声道:“将军,妾身过来是想陪瑶姨娘说话解闷……”
可惜韩穆连眼风都没扫她一下:“出去。”
如意先是一怔,随即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只是韩穆注意力全放在苏景尧身上,如意扮柔弱纯粹是给瞎子看,最后也只得默默转身离开。
春草一看这架势,立马识相地跟着退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苏景尧依旧固执地偏着头,不肯往韩穆那儿看一眼,直到男人无奈的声音响起。
“身子还是不舒服?”
苏景尧本不想理他,可又压不住一肚子怨气,憋了半晌她还是没忍住:“你去吞颗毒丸,再让一帮娘们来你耳边吵吵,你就知道舒不舒服了。”
屋里响起了韩穆的低笑,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这性子真是变了很多,以前的你绝不会这样同我说话。”
苏景尧很想告诉他,自己不是以前那只唯唯诺诺的鹌鹑,自己是西海市第一美女杀手,是真爷们,比珍珠还真。
可她不能说出真相,只好用力抿着嘴一言不发。
韩穆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微微叹口气,大手轻抚了一下苏景尧搁在床边的手臂,低声道:“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
苏景尧耳边听着他的脚步声,鬼使神差地扭头去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瞥到门口那个宽厚的背影,随即整个世界便暗了下来。
下人刚撩起帘子,韩穆前脚还未踏出屋子,身后就传来瓷器的破碎声,以及苏景尧尖锐的喊声:“春草!春草你在哪里!”
韩穆目光一凝,迅速回头大步朝里屋走去,一进去便看到苏景尧趴在床沿,一地瓷片,她娇美的小脸上满是惊慌,一只小手举在空中胡乱地挥着。
韩穆上前一把捉住她的小手,回头对着进屋的春草喊道:“去叫陈大夫过来!”
春草扭头就往外跑,苏景尧意识到自己身前的是韩穆,当即不依不饶地大叫起来:“你滚开!让春草回来,我要春草!”
韩穆只得抓住她一双胡乱拍打的小手,低声哄着:“别怕,陈大夫马上就来了。”
“我不要这个大夫,他是骗子,是侩子手,你别让他过来!”苏景尧的叫声里夹着明显的哭腔,“我看不见了,我的眼睛被弄瞎了,都是你害的,是你这个混蛋害的!”
知道自己会瞎,和真正瞎了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此时无论她如何努力睁大眼睛,眼前也只有一片黑暗,即使她瞪得眼睛都疼了,仍是连一丝亮光都找不到,苏大少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理解到什么叫绝望,什么是无助。
韩穆眉头紧紧皱着,他腾出一只手在小女人眼前挥了挥,却见她双眼毫无焦距地瞪视着前方,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一串串滑落脸庞。
那一霎那,韩穆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无数针扎了一般,这种感觉,就如同很久以前,他知道苏三姑娘出卖自己时那般难受。
苏景尧已然情绪崩溃,正兀自挣扎哭喊着,忽然身子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住,鼻端闻到一股男性特有的麝香味道,男人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好,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我去求圣上,让徐神医来治你的眼睛,你要信我,别哭了。”
苏景尧耳边听着男人温柔的嗓音,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揪着男人的衣襟,大口地喘着气,最终还是靠在他怀里,一边骂着王八蛋,一边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