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表情由惊入疑,又转为深不见底的悲愤与失望。
他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似乎再不想多看她一眼,郭瑾伏跪于地,因此无法捕捉到曹操的情绪变化,只记得他拂袖离去之前,那声若有似无却又敲震在耳的叹息。
她还是让曹老板失望了吧……
公元203年春,郭瑾女扮男装事败,以犯上欺君之名收押入狱,听候待审。
被人押进牢狱之时,郭瑾环视四周,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被褥用具之类皆是一应俱全,虽不能说如同往日,但到底简洁干净,似乎这阴冷春寒不再似想象中那般难熬。
忽而忆起当年自己同荀攸一道被押于长安狱中,郭瑾笑一笑,长安城中的繁华热闹,回首竟已恍如隔世。
前些时日,兄长暂回阳翟料理旧事,也不知待他听闻消息,又会是何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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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瑾入狱,邺城旧友尚不待有所行动,熟料第一位坐不住的,竟是本该颐养天年的曹嵩曹老先生。当年郭瑾奋不顾身救他于困境囹圄之中,曹嵩本就心生感激,对她青眼有加,每每劝说儿子委以重任。
如今自家仆口中听闻郭瑾女扮男装之事,曹嵩惊诧的瞬间,蹦进脑海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好极了,自己岂不多了位优秀的儿媳?
得知曹操将其入狱待审,曹嵩二话不说,撑起自己的松木拐杖亲自寻得儿子求情。见风烛残年的父亲心急来访,曹操忙起身相迎,不待侍奉其落座,便已迎来父亲的三轮数落。
曹操默然不语,乖乖颔首应着。
曹嵩也不勉强,只将心里话同他商量,“孟德还需三思,郭瑾此人虽有过在先,然数年筹谋,总也算劳苦功高。为父见孙儿曹昂似是对她有意,你我何不各退一步,促成此般良缘?”
曹操终是嗤笑出声:“父亲有所不知,郭瑾之事本就是夫人出计,欲撮合其与曹昂。孩儿不过顺水推舟,本想置之死地而后生,熟料长珩性情执拗,恐难应下这门亲事。”
说着,视线与面前的葛衣老者相对,“父亲以为,长珩可会怨我?”
毕竟是他动了私心,想用婚约捆绑住这个不知何时会弃自己而去的千里良驹。
曹嵩终是明白此间来龙去脉,话及此处,竟不知如何递进,只得叹息几声,而后颤巍巍拄出门去。
曹嵩步出正厅,方行至回廊,便见迎面行来一位步履匆匆的男子。也不对,说是步履匆匆,他的神色却又澹然宁静,眸光更是清冽如泉,若不是那叫风一吹,便轻易显形的清瘦身姿,单凭面相,根本无法判断出他的情绪是喜是哀。
曹嵩记忆虽有衰减,却仍能清晰认出这便是那位素得曹操青睐的郭嘉,郭祭酒。两人离得近了,郭瑾率先停下步伐合衬见礼,曹嵩并未多言,只夸奖几句后生可畏便摇头捋须走开了。
郭嘉捏紧手中的信纸,继续埋头而行,拐过面前千回百转的曲径长廊,终是于花团锦簇中瞧见那位蝶影翩跹的娇媚姑娘。
郭嘉顺利停下步子,默不作声僵立在原地,衣袂从风、翩然若仙,仿佛来自碧海烟霞之外,乃至于曹清近乎瞬间便发觉了他的身影。
曹清欢快靠近,端起自己手中色彩斑斓的捧花,两只眼睛就快弯成天际初生的新月,“奉孝,我这花捧可好看?”
郭嘉扫了一眼被人折断根部的花束,眉宇间忽而生出几分不忍,“美则美矣,然无生机,不过行尸走肉。”
换言之:任它再美,它也已经失去了生命,又有什么好称奇歌颂的?
曹清却偏执凑近,硬将手中花束塞进郭嘉臂弯之间,“行尸走肉又如何?至少它是独属我一人的。”
郭嘉挑唇笑笑,并不回应。
曹清顾不得女子的矜持骄傲,双手拢上郭嘉的手背,光明正大地挑明了条件,“奉孝若肯同我结亲,郭瑾定可安然无恙,早日还家。”
郭嘉望着怀中娇艳欲滴的鲜花,拢在自己手背上的十指更是葱葱如玉,不知想到些什么,郭嘉蓦地轻笑出声,“小姐当真清楚,何为爱吗?”
曹清微顿片刻,继而趁势倚进郭嘉怀中,“我当然知道,我爱你!”
郭嘉又笑了,伸手同她拉开一道泾渭分明的距离,声音却是笃定而温柔,“承蒙小姐错爱,郭嘉此生再不会畏首畏尾,我既非阿瑾不可,就断然不会再同旁人欢好。”
“哪怕她死了?”曹清眸中闪过几分狠厉。
郭嘉的唇色有些泛白,就算如此,他还是直接答出心中所想。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根薄若蝉翼的羽毛。他的声音却又极为坚定,就连思考的时间都不曾给予自己,似乎爱她早已是超越本能的事情。
“若是如此,嘉自甘共赴黄泉。”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最多下周就可以完结了,想了想还是分章节来更新,想一口气看到大结局的宝贝们可以周末再来吼~
PS——更完这篇在下就要存稿男神篇了,不知道大家想先看哪个神仙小哥哥?
第92章 缔结姻亲
风急天清, 转瞬却又挂满杏雨梨云。
顾不得沾满细丝长发的濛濛雨露,曹清嫉恨地想,天底下怎会有郭嘉这样痴情的人?偏偏他喜欢的姑娘并不是自己, 这让她一时竟有些颓唐无助,可怔神许久,眼眶也已憋得红透, 郭嘉却仍旧是那副清澹自如的样子。
仿佛除了郭瑾,再没人能叫他波澜顿起。
曹清拿他无法,毕竟父亲极为看重郭嘉, 自己又满心爱慕着人家,如今郁闷满怀, 只得跺脚负气而去, 回屋便扑向正亲手为父亲缝补衣裳的丁夫人怀里。
“母亲, 为何时至今日,郭先生还是不肯接纳与我?”
丁夫人放下手中的活计, 十指顺势抚上她有些发抖的肩头,“清儿何必如此执着?那郭奉孝虽才华横溢、谋略过人, 然当世之士尽皆英豪,清儿又何惧寻不得适配之人?”
见母亲似有泄气让步之嫌,曹清禁不住急切攀上丁夫人的双臂, “母亲定要帮我才是!这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万,然得清儿倾慕者仅此一人!”
丁夫人未免有些叹息,曹清不由接道:“再说兄长素来沉稳内敛, 从未瞧上过哪家的姑娘,却偏偏对郭瑾爱意深深,母亲就连兄长都浑不在意了吗?”
闻声,丁夫人终是默然不语。
子修打小便养在自己膝下, 这孩子亲母早逝,相比起同龄孩童,总是要显得独来独往些,虽说随着时间推移,他也长成了爱说爱笑的大男孩,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子修心里到底有多孤单。
他从不曾向自己要求过什么,似乎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懂事的让人心疼,乃至于她浑身的热情与力气都不知该往何处使。是她这个母亲做的不够好,丁夫人总是这样谴责自己,要不然对方怎会连一句软话都不愿说给自己听?
他说给自己的从来都是“无碍”、“母亲莫念”、“一切安好”,所以当她从曹清口中听闻子修竟会那位郭瑾爱而不得时,丁夫人难得浮起几分热烈的情绪。她突然就想自私一回,毕竟郭瑾与郭嘉再怎么两情相悦,他们表面上仍旧是同宗兄妹,他们终究得不到亲友和世人的祝福。
若是如此,不如成全她的子修?
丁夫人搀起曹清,声音仍旧放得温柔轻缓:“即是如此,清儿不若直接向郭瑾挑明,让她明白个中缘由,进而主动放弃奉孝?”
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一条路堵死,换一条去尝试不就可以了?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大步推门而入。
门外是渗凉的春风,丁夫人抬眸望去,正巧瞧见曹昂那不可置信的失望神色。曹昂本是打定心思想着向母亲求助,希望她能在父亲跟前美言几句,谁知竟于门外偶然探听到两人之间的争执对话。
曹昂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原来郭瑾如今竟是因为自己的爱意蒙难?自己带给她的,就只有屈辱和折磨吗?曹昂抑制着颤抖的声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稳如常,可他的唇色苍白如纸,就这样轻易出卖了他的情绪。
“母亲何故为我至此?”
见兄长不请自来,曹清提前回过神,忙趿着鞋子拦在丁夫人身前,“兄长!母亲自然是为兄长着想,兄长难道不愿同郭瑾长相厮守?”
长相厮守……
这样美好的词汇,足以让曹昂心动一瞬,自然也只有一瞬。他的美好又怎能建立在阿瑾的屈辱折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