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殊其实一直没有告诉肖桃玉一件事情,那就是,几年前他跌进流光寒潭,并非偶然。
而是彼时想要加害肖桃玉的暮遥灵力不足,浑浑噩噩间让顾沉殊误入了她的移形换影法阵,他恰好便看见了被人揍得要跌进寒潭里的肖桃玉,惊慌失措伸手去捉的时候,便被暮遥一并封印了进去。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暮遥本就不喜欢别人直呼她陈木遥,那是她在姑苏拢尘堂的大名,加之先前被肖桃玉直接打昏,险些丧命,更是丢人至极。
听顾沉殊这么说,她不由想起四年前在山门初见时,在他这里遭到的冷遇。
暮遥未料有人护着她,气得七窍生烟,但她不敢招惹拂梅门的二公子,只好咬咬牙,忍气吞声的憋屈道:“好啊,时隔四年,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啊。”
“好了,何必一见面就吵架?同在清平城,需要相互扶持,才能走出去,不是吗?”言无忧也站起来,开口调解了。
暮遥一瞧见言无忧,顿时杏眸微亮了起来,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那暗自欣喜的神情不正是女儿家见了情郎会露出来的么?方才她急着挖苦肖桃玉,倒是没有注意到言无忧竟然也在这里!
“言道长……”
季清婉很警惕的挽住了言无忧的胳膊,嘟嘴轻哼了一声,而他这段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这个女流氓疯疯癫癫的样子,看得暮遥又酸又难受。
众人围坐在了两张长桌拼凑成的桌子旁,肖桃玉直接将视线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身上。
因为那人是秉玉仙山斩妖队之首,剑术极其高超的师兄,凌云木。若是见到一窝白花花的秉玉弟子,不明就里的话,直接在这里找到领队的凌云木询问便是。
“凌师兄,你们为何会来清平城?”肖桃玉道。
这个问题一出来,周景生、暮遥连同凌云木,脸色刹那间都变得十分微妙,甚至微微颔首,互相对视了几眼。
肖桃玉更加一头雾水了。
凌云木是个肤色很白的青年,剑眉星目,很是英俊,平时眼中都是熠熠生辉的,可是今日见他,他却显得无比憔悴,像是仙门里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我们只是接到了一点任务,恰好组队来清平城收一个魂魄而已。”他如是道。
可是肖桃玉却觉着,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慢慢涌了起来,那种发自于人本能的不安裹挟着肖桃玉,她疑惑的将视线转向了周景生,但那人却笑着摆手道:“对啊,我这次恰好和两个实力强劲的同门做任务,压力真的很大,出发之前也没想到清平城这么多鬼啊哈哈哈!”
暮遥沉着脸不说话,她找到个缝隙就能挖苦肖桃玉,可这次她提问,暮遥却出了奇的沉默了。
周景生见气氛太尴尬,便起身拍着肚皮说道:“对了,你们做饭了没有?我都饿了哈哈!”
☆、清气
同样比较喜欢活跃气氛的应云醉立马便接口道:“做了做了!”
他转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问道:“言道士,季清婉,你们做饭了吧?突然多了仨,够不够分啊?”
“当然够呀,也不看看是谁准备的。”季清婉洋洋自得的轻哼了一声。
她话音甫一落下,便见暮遥站起身来,主动去了后厨查看,见案上还有不少的食材,顿时双眸一亮,便转身曼声问道:“言道长,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不好?”这出了奇的殷勤热络,可不像是这位大小姐会做出来的举动。
言无忧微微一顿,有点反应不上来似的,抿唇道:“……不必了。”
暮遥这千百般的热情,自然全都是奔着那一身鸦青道袍、玉树临风的道长去的。
季清婉心下醋意横生,不甘示弱的过去夺下菜勺,雄赳赳气昂昂的扬起了下巴来,嗓门儿响当当的说道:“当然不必了!我就是这个团队里的厨娘,做饭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了,而且,言道士也只喜欢吃我做的饭,对不对?”她扭过头去,狐狸眼中透露出了几分威胁的暗芒来。
言无忧只想说,他还没吃过季清婉亲手做的饭……
暮遥先前没见过她,不由有几分警惕,冷声说道:“我好歹也是他的师妹,我来给他做饭就好了,这里不关你的事。”
“你是他师妹?你们又不是同一个门派,乱叫什么?照你这么说,我还是他老婆呢?”季清婉故作惊讶的微微睁圆了双眼。
“你!”
应云醉一只手撑着下巴,摇头啧啧感慨道:“哎,此时此刻,我多么想体会一下言道士的烦恼,真是幸福的烦恼。小顾,你说现在的姑娘是不是都喜欢木头疙瘩?”
木头疙瘩?
顾沉殊很是认真的忖度了片晌,其实这个词形容肖桃玉也是极其合适的,性情刚直如弦,热血又倔强,是个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小姑娘。他低头一笑:“或许是吧。”
凌云木一直阴沉着脸,看上去气势凌人而冰冷,满心烦闷似的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往肚子里灌,烈酒穿肠,他浑然不以为意。
这位师兄的实力十分强悍,禀赋又极佳,平日斩妖除魔他也冲在最前,带领斩妖队百战百胜,这样的人,不应当如此愁苦才是,今日也不知这是怎么了……竟然对自己的消极情绪都不加掩饰了。
不过他们都不愿多说,肖桃玉很有眼力见儿的没有多问。
她惶惶不安,眼神忽闪,却将满腹心事强行压住。
直觉告诉肖桃玉,秉玉仙山最近出事了。
可是她身为一个撞裂了本门禁制屏障的罪人,闯下了弥天大祸,哪怕是在同门面前都难以抬头,更别提回山面见师尊了……
肖桃玉心猿意马,她自小在师尊面前都表现得很好,还是头一遭犯下这档子大事,不由难以承受。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探向了那一壶烈酒,却被人轻轻握住了手腕,一抬眼,便对上了顾沉殊担忧的目光。
“桃玉,今夜我陪你去巡逻,有什么心事,就和我慢慢说,好吗?”
他的目光太诚挚,声音也太温柔,肖桃玉一见他,那些乌七八糟的情绪就凝滞不动了,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缓缓颔首。
清平城长夜漫漫,似乎永远也没有破晓之时,有时候,甚至可以一连黑上好几天,也不见白昼。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周景生,你去哪?”身负双剑的肖桃玉正好在二楼见到了他,那长安小少爷推门出来,面上表情不甚自然。
这天资平平的傻子是个什么心性,肖桃玉与他相识几年,还会不了解?他平时心比海宽,深更半夜之时必去会了周公,哪会满面忧色的出门?
“啊,桃玉!”周景生明显让她吓得激灵了一下,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他连连拍着胸口,无奈的拖长音道,“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吓死我了,大半夜一身白衣的。”
“你不也是白衣?”
“哦,对对,秉玉仙山全是白衣,我忘了这回子事儿了!”周景生心虚的挠了挠头,他余光瞥见了慢慢走上二楼的顾沉殊,作了个揖。
“今夜由我和顾公子前去守夜,会在清平城里巡逻一圈,你记得告诉暮遥与凌云木,夜半子时,鬼门大开,切莫出门。你们刚到清平城,没有应对此地鬼祟的经验。”肖桃玉似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仙鹤流云带里夹着几张不同功能的符咒,镇妖铃也悬在腰间,“你也是,除了起夜,别瞎跑。”
周景生笑开了:“嘿哟喂,我知道了,真是比我娘还操心。”
“那个……”肖桃玉忽然垂下了眼眸,话音犹疑,似是不知从何开口似的。
吞吞吐吐含混不清的,这可不是她的性格,周景生不由好奇的撑着门框问道:“什么事儿能让你犹犹豫豫的?说呗!”
“白露最近怎么样?”肖桃玉的拳不由自主攥紧了,好似唯有如此,她才有勇气说出来一般。
周景生刹那间面上血色全无,只是肖桃玉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了,照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傻少爷:“她?她挺好的,怎么了?”
顾沉殊却是剑眉微锁,他可是发觉了那人的异样……
“约莫一个月之前,我在辽东城捉妖,她刚好在沈州随凌云木做任务,来看我的时候,劝我回秉玉向师尊认错求饶,以求师尊宽恕我,但是我回绝了。”肖桃玉话到此处,心念微沉,回想那天大吵一架的情形,属实头疼欲裂,“她与我割袍断义,说是再不会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