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酌月光(60)

暑往寒来,三伏天最后一丝踪迹似乎随着夏蝉生命消失一同远去,黛蓝的穹顶再也不如暑日般火伞高张,风吹来也是鼓噪着湿意的。彼时节气已过寒露,理应是深秋即将迎来入冬的时候,可不晓得为什么今年的佛市相较起往年,天气丝毫没有变凉的趋势,像是整个秋季连带着冬天都姗姗来迟般。

“你是说奶奶今天情况好转了许多?”周卿檐费劲儿巴拉地把电话夹在肩窝处,一手捧着厚叠成小山的历年试卷,一手拿着杯热咖啡,绞尽脑汁了好一会儿才接起周惟月的电话。

今天周三,与自己几乎全天候满堂的非人道课程相比,今个儿是周惟月的轮休天,以至于他一大早就找了第一堂船班,买了票,告知了周卿檐后就前往鸢岛探顾奶奶。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偶尔风鸣鼓噪的声音,以及电流的沙沙声,“嗯,今天医生给她摘了氧气罩了。”

“医生还有说什么吗?”周卿檐忙问。

“没有,就是说看奶奶的意愿,希望我们把她接回家。”周惟月沉默了一会儿,随着脚步趿拉声,他像是换了个地方,风吹不进来自然没了噪音,但摒息静闻,还是能听见树叶瑟瑟声,“我通知爸妈这周末一起回鸢岛拍全家福了。”

“你的意思是……”

“医生也说不清楚这种情况是好是坏,只是让我们珍惜奶奶身体情况好转的时候。”

周卿檐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而周惟月显然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波动,也默契地没有再说话。一时之间两人的听筒里只有彼此此起彼伏的规律呼吸声,已经周卿檐这厢学生们生机勃勃地欢声笑语,半晌,周卿檐竭尽全力放轻了他的叹息声,生怕被周惟月察觉,他又要好一顿担心,“嗯,好,知道了。”

周末早晨刚过八点一刻,周惟月就到了周卿檐家准备和他碰头后再启程去鸢岛,怎知他杵在门外按了片刻的门铃,却依然没有人来应门。踟蹰片刻,周惟月打了几通电话都等来忙音以后,他才不由自主地摸到了口袋里和自己家里钥匙扣在一块儿,个头却打了一圈儿的另一把钥匙——那是他们甚至还没表明心意以前周卿檐就交给他的备用钥匙,说是让他先拿着以防万一,而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周卿檐还笃定着周惟月定然是无从得知的。

周卿檐不接他的电话显然是最异常的行径,这令周惟月不自觉地蹙起眉心无故担忧了起来。自从奶奶病重以后再加上前几日医生所说的话,对于周卿檐而言必定是如鲠在喉,悬在他心中不上不下,行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发生的一星半点不顺遂的事情就让他杯弓蛇影的。

这些周惟月比任何人都清楚,于是也不管通宵熬了个大夜完成耗时又费劲儿的手术,腿稍稍恢复了知觉就赶忙往周卿檐家跑——仿佛少见到他几分钟就安心不下来似的。

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刚嵌进齿孔甚至还未转动,便闻见身后传来微不可查的脚步声,既轻而缓,从模糊到鲜明。

周惟月怔怔地回过头,猝不及防地,就撞入了周卿檐那双黝峻清明的双眸。

“你怎么那么早?”

“哥你去哪儿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后皆为一愣。半晌,周惟月先回过神,忙踱出两步,空荡的回廊里一时之间只有皮鞋后跟敲击地面的趿拉声,他伸出手碰上了周卿檐的腕子,稍用劲儿一扽拉,死死将人钳在怀里。

挨在一块儿的时候,周卿檐清晰可闻周惟月身上蒂普提克香水雪松清疏的尾调几乎散去,反倒是医院消毒药水和芳香剂的化工清香味来得更加明显,夹杂着秋意朝露眷恋地留在他身上的水汽,最终都融化在躯体温和的体温中。

他显然是被周惟月这么一动作打得猝不及防,身体僵直了片刻,回过神来,忙抬起胳膊环上他的腰腹,“心肝儿,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周惟月埋首在周卿檐的肩窝,眼镜的银框贴在他脖颈皮肤处,冰冰凉凉的。

“起晚了来不及做早餐,下楼买了阿婆私房的艇仔粥和虾饺,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却一直碰上她家歇业休息嘛。”周卿檐费劲儿地从周惟月拥着自己的手臂下举了举塑料袋,“倒是你,才从医院回来?”

在住宅门口搂搂抱抱显然不是什么最佳选择,哪怕现在时间还早,也难保不会有早起出门的住户,周卿檐示意了地拍了拍周惟月的后背以后,两人默契地松了怀抱,给周卿檐些许开门进屋的时间。大门在身后“碰”地一声关上以后,周卿檐刚准备招呼周惟月吃早饭,可步子刚迈出两步,又被周惟月从身后揽上。这回和早前那占有欲十足的拥抱不同,他仅仅是松垮垮地把手横在自己的腰间,反倒是因为后背抱的姿势,而更加方便地把额头整个抵在了周卿檐的肩膀。

周卿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任由着他,“累?”

“担心你。”周惟月摇了摇头,鬓发因他的动作而磨蹭着周卿檐裸露在衣领外的肌肤,发出了沙沙的闷响,也使他痒得瑟缩了一下脖子,“以前没有资格,现在有了,可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如其他人。”

他话音刚落,周卿檐就忍不住地从喉间溢出了笑。把装着温热早餐的塑料袋随手往茶几一放,周卿檐把手覆盖在周惟月的手背,上头弥留着森森的凉意,但很快就被周卿檐的掌温捂化,他掰开周惟月的手,牵在手里回过了身。

“你拿自己跟谁做比较呢?”周卿檐含笑着问。

周惟月秒答:“简容、晏哥、还有你其他的朋友。”

从周惟月抱上自己的那一刹那,加上他一直以来炯炯涟滟的明眸里正兜着清晰可闻的倦意,周卿檐就已经知道他是从医院风尘仆仆地来到自家,只因为他深知自己因为奶奶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心肝儿可真没愧对这个爱称,他的玲珑心思,体贴温煦,都恰到好处地戳中周卿檐心下最柔软的地方,每每为了他那像是愧疚自己做得不够多的表情,心肝脾肺肾都为之酸胀。

“不用和他们比。在我这儿你不必做到完美无缺,不必成为月亮,不必永远皎洁干净,偶尔阴暗也好残缺也罢,只要我爱你,你就比世界上的山海盛世来得顾盼生辉。”

第76章 合照

“卿檐,惟月。”

周卿檐循声回头,倏然见了爸爸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笑得和煦又轻柔的奶奶,与妈妈并排走来的身影,凑近一瞧奶奶的气色果然较之前好了些许,说起话来也不再绵软无力,叫唤着两人时候的嗓音虽喑哑但还算中气十足。

只是不晓得这是否只是昙花一现。

周卿檐按捺住心下油然而生的愁绪,对着奶奶扬起笑颜:“奶奶。”

“爸,妈。”见到奶奶身影的须臾间周惟月就松开了与周卿檐交握的手,规矩礼貌地对着父母道了好,可那视线仅仅移开半秒又重新粘回了周卿檐身上。

他俩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被自己的父母看在眼里,梁锦艺是心下含笑,而周瑾容眉头则是愈发紧蹙。在周瑾容脾气爆发之前,梁锦艺赶忙招呼着三人来拍全家福,地点挑挑拣拣,本想不必那么大费周章,在医院拍一拍就行,可周卿檐却认为既然要拍了,何尝不选个有纪念价值的地方,照片嘛,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思念。

于是合议之下,都一致决定就回奶奶家屋前拍。

彼时邻居老奶奶家的海棠树枝梢的叶片早已不葱茏,泛着蔫巴的秋黄,不比银杏那般金灿,却也各成了一道别致靓丽的景色,尤其当西风吹来的时候落了一地斑驳杲杲的黄,就像晚秋无心泼下的墨似的。

入秋以后一直是天高云淡,无风无雨,金乌送暖的时候撕开了穹顶,往下洒落一地一地的绸缎,眷恋地钻进衣衫袖摆里,毫无察觉地就带着秋意走了一路。今天阳光好,等照相机啊架设好了以后,妈妈帮奶奶上些淡妆,颇有些回往年轻昔年明艳动人的模样,她端庄地坐在轮椅,占据了画面最中心,父亲在最右方,周卿檐也妈妈在中后,而周惟月与周卿檐肩挨着肩亲密而站。

相机设定好了倒计时十秒,周卿檐摁下开始以后,就在心底暗自默念着倒数数字。

三。

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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