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酌月光(32)

“三十岁怎么了?宋家的儿子十八岁就结婚了。”奶奶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他十八岁就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

鸢岛以南,宋家自祖上好几代以前便开始落户岛上,据闻宋家太祖爷赶上了最早一波的国外贸易热潮,不出三两年就赚了个满钵,以至于宋家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岛上居民们用来鼓励自家孩子出外看看世界,已经茶余饭后侃侃而谈的褒义闲话。宋家传到当今掌权这一代,只剩一个独子,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周卿檐才十岁,听闻了卖小笼包的婶子说了那么句谣传,回家傻愣愣地就往奶奶面前说。

岛屿四面八方环海,地段狭小,来来回回这么几户人家,你一言传我,我一言传你的,宋家独子高中还未毕业就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这件鸡零狗杂的事儿,马上就人尽皆知了。老一辈人大多管窥蠡测,眼里容不下未婚先孕这等有悖伦理之事,可在宋家独子的坚持下,愣是在姑娘还未显怀时候仓促办了场风光的婚礼,这下大家心照不宣,也无从再提起什么异议了。

奶奶迭声“哎哎”着,耸拉着皱纹横生的眼皮:“我看你们爸倒是也恨不得你俩马上搞大姑娘肚子,好直接娶妻生子呢。”

“您说什么呢。”周卿檐微拧起眉心,却仍不好做出不耐烦的反驳,只得耐着性子温吞地说,“现在已经是自由恋爱的年代了。”

“就是因为你们年轻人总嚷嚷着自由恋爱,生育率和结婚率才会降低。你说,不结婚不生子处对象图个什么?到头来不还是图家庭图寄托么?”

这话说得像是不结婚不生子就不配做个好男人好女人似的。可顶撞这话周卿檐在嘴边囫囵了会儿,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咽回了肚子里。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周卿檐抬起头,瞠着双眼问:“去什么?”

“相亲啊。”奶奶理直气壮地挺起佝偻的腰背,“我都给你找好了,这姑娘挺不错的,就是大你一岁,约在明天。”

“奶奶!”周卿檐“哐当”地把筷子重重拍在饭桌上,胸腔因情绪而不可遏止地上下起伏着。

场面一度岑静了会儿。周卿檐打小性格乖缪,一时上头的愤慨也不足以让他无所膽顾地说出驳斥和埋怨的话。他就这么怔然地盯着面前的桌台看,木质桌面漆着暗绿色的底漆,在年月的磨蹭下已经褪去了不少原本葱茏鲜明的颜色,碗盘地下垫着隔热垫,是木藤编织的,有些工艺并不是那么好,编得毫无章法,甚至收口仍冒在外面。

饭桌上沉默得只剩下冰块没入水里的锒铛声,和奶奶喑哑无奈的笑声,比起欢愉,那更像是看淡浮世后无意泄露的释然,“听得见,别那么大声。”

“你不爱去,咱们就不去吧,奶奶帮你回绝掉就行。”

仓促迎来了入夏第一场雨后,夜晚白月皎洁,满天星星幕满苍穹一眼望不到头。晚风穿堂而来,没了早前那股隐在深处的旱燥,多了一丝莹莹的凉意,添得其中的湿气也莫名和蔼了起来。和简容打着电话的时候,周卿檐坐在后院正对着一对葱郁的香樟树敞怀的缘侧,身旁搁着个身躯浑圆的憨厚小猪蚊香,鼻子处开了个浮夸的大口,里头缕缕白烟飘散。

“所以你最后还是决定去相亲了?”简容不晓得在那儿,背景俨然寂静得连蝉鸣都隐去,只剩下他若有若无从话筒传出的呼吸声。

“是啊。”周卿檐垂眸,百无聊赖地探出手去抠地板间裂出的缝隙,“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让我妈和我爸说我要回来奶奶家的。”

“真不想去你拒绝不就好了。”

周卿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要是我爸提这件事我肯定得拒绝,但是是我奶奶啊。”

“周惟月呢?他也知道这件事吧?有什么表示?”

“唔……”周卿檐嗫嚅着,到底还是启唇,说,“他就像个吃瓜群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扒拉碗里饭。”

简容阴阳怪气地“哧”了声:“得,我看你就认命相亲去吧。”

到头来周卿檐总归只是想找个人发发牢骚,简容听不听,能否给出实际建议,他是从未寄予厚望过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语不搭后调的闲话,等澄空中乌黑秾厚的云影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开始囤聚起来,把漫天繁星和皎亮的月光遮挡住的时候,周卿檐先行一步挂了电话。

他抬头,才恍然方才的绮丽的美景还没来得及细赏,就已错失了良机。

和诸多鸡零狗杂的琐事一样,万事千言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遇,或许他刚刚就应该狠下心来拒绝奶奶提议的相亲,可他又怎么忍心看老者浊黄的眼睹暗下零星精光呢。周卿檐和奶奶关系好,以前奶奶说一他绝不做二,更何况如今他早已悉知,奶奶生命沙漏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出神地想着有的没得,就在周卿檐的神绪已经放任飘散到他与面上马赛克的不知名女士步入殿堂,周惟月出现在大门前对他真情表白的荒谬脑补的下一刹,当事人默不作声地出现在他身后,轻拍了他的左肩。

“哥。”

“怎么?”周卿檐兀地回头,朝周惟月顶了顶鼻尖,嗔气地说,“你走路真的不发出声音。”

“不是我走路不发出声音,是哥你走神走过头了。”

周惟月含着笑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不大不小的咫尺距离,仅仅需要稍稍侧身,就能肩抵着肩。就在下一刻,周卿檐闻到了他身上晦涩的烟味,梭在冷风里,淡去了他身上本彼此相同的青柠洗发剂的香气。像是掬下一捧澄澈的清水里,甘甜清口,余韵却是苦涩酸败的。

周卿檐这才后知后觉品味着周惟月会抽烟这回事儿。

虽不是头一回知道,但他总归没有在自己面前抽过,久而久之自己也逐渐淡忘了这回事。

“有烟吗?给我一根?”周卿檐含着笑,朝周惟月伸出了手。

“什么?”

见周惟月愣愣地冲自己眨眼,他又摆了摆手,重复道:“烟。”

“哥你……会抽烟?”周惟月踟蹰了半会儿,磨磨蹭蹭地从起了棉球的外套里掏出一盒万宝龙,揭开纸盖,里头的烟根仅剩三根。

“只准你抽不准我抽?”

周卿檐刚探出手,准备去接那参差不齐的烟盒里最高的一支烟,周惟月却反悔似的反手把盒子盖上,不容置喙地收回衣袋里,定定地盯着周卿檐看,“抽烟对身体不好。”

“那你还抽。”周卿檐不置可否。

“我没有烟瘾。”周惟月无辜地耸了耸肩,流涟灯火映在他侧脸,半片都是暖哄哄地桔黄,“就是从以前念书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但我觉得,有时候倾诉会比抽烟买醉来得有用。”

“你想听我发牢骚?”

“我要听。” 周惟月忙不迭地接道,半晌又顿了顿,“不过先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相亲?”

周卿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眼底的笑意淡去半分,嘴角挂着笑纹浅淡的轮廓,却淡漠得只是个皮肉表情,毫无半分真是快乐反而徒增了愁郁。他换了个姿势,放下了一只腿,合拢敞怀的外套,问,“如果爸妈叫你去相亲的话你会去吗?”

“不会。”周惟月秒答。

“那么奶奶呢?”

周惟月顿住了话头,舌尖舔舐过牙龈,最终抵上口腔,鼓出了个微不可查的凸起。

“会。”

周卿檐笑弯了眼,慵懒地懈下了腰背上一直挺着的一股劲儿。他无独有偶地对自己与周惟月之间的默契与心照不宣感到庆幸,那些忐忑不明的情绪,那些晦涩的莫名,他无从道出,却只需开个豁口,周惟月便能悉知一二。

言下之意是,他们能拒绝缺乏成长过程的陌生父母,却不能拒绝手把手将两个小娃儿带大,循循善诱地教导他们人情世故和待人处事的奶奶。

作者有话说:

卡文加上最近比较忙,这篇文的更新间隔可能会拖得有些长,属实非常抱歉._.

第42章 1999年

雨丝密密匝匝地从压得低低的云层里落下的时候,周卿檐站起了身,随手将小猪蚊香里的香线掐断,抽离手的时候,缭雾绕上了指尖。谁也没有再继续纠结于相亲的话题,只因他们都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儿尽然全是身不由己。

“下雨了,回屋吧。”周卿檐掸了掸裤腿上微不可查的香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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