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依然是那个榉木衣柜,占据着房间一角,正对着浴室,以至于周卿檐洗澡出来不免见到了那刻画得扭曲盘虬的刻度线,柜身暗沉,得蹲下身才能把线条看得清晰鲜明,零零总总共有十六道,左边的黑色马克笔自己歪歪斜斜地写着「周卿檐七岁」,檐字不会写,用了汉语拼音代替;右侧的字虽也称不上工整,但好歹完整无误地写出了「周惟月六岁」五个字。
周卿檐含着笑,没忍住探出了手,慎重小心地摩挲着上头的痕迹。
第40章 反应
“哥。”
被雨淋湿的衣衫紧贴在肌肤上,与汗水化在一块儿,濡湿的粘腻感难免令人倍感闷燥。于是当周惟月裸着上半身推开半掩着的房间门的时候,周卿檐竟下意识地觉得理所当然。
诚然,在直男眼中互相目睹对方的裸体并不算什么罕事儿,毕竟念书时候多得是在男厕所比大小诸如此类的,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哪怕周惟月仅仅裸露着上半身,周卿檐不是直男,面前的是他的心上人,是他不堪启齿的阳时华胥里无数次不请自来的肉体——竟和他在脑内描绘的别无一二,膀阔腰窄肌理分明,腹肌线条清晰,两道如沟壑般的人鱼线自侧腰开始延伸,尾端没入长裤裤头。麦色的肌肤给周惟月本就健康好看的躯体多增加了活力,一看便是能一口气做一百个伏地挺身大气不带喘的模样。
周卿檐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一副瘦骨嶙峋,中学时候没少被简容说营养不良的身体,暗自有些羞赧。
“你在干嘛?”周惟月臂弯里挂着黛蓝色的毛巾,俨然一副是要去洗澡的模样。
周卿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移开视线,低下头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头看:“没什么,腿麻。”
“我扶你起来吧。”
“不……”
婉拒的话到嘴边溜了圈儿,最终仍然被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周惟月压根儿没给周卿檐拒绝的机会,弓下腰探出手,把周卿檐的胳膊挂到自己肩窝处以后以此为支撑点,半抬半扶地把人拉了起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等周卿檐缓过神来,自己半边身子早已密切无缝地贴在周惟月身上,没有衣物遮挡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挨在了他裸露的皮肤,温度滚烫灼人,带着湿汗的粘腻据细无比地镶进周卿檐手臂内侧的肌理。
有那么一瞬间,周卿檐竟错误地在周惟月眼底品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周惟月倒先行一步道:“抱歉,我身上有点儿黏,将就一下吧?”
说完他当机立下垂下眸,周卿檐便无迹可寻他眼底的情绪了,可他一切动作都如此自然坦荡,唯独自己满心都是污秽,又凭什么去无端揣测呢。遂只能摇摇头,掌心在周惟月肩头撑了一下,半推地离开了这称不上怀抱的怀抱。
“没事,不麻了,你快去洗澡吧。”他若无其事地冲周惟月扯了个笑,“待会儿奶奶该催了。”
“真的?哥你别边说着没事边等会儿摔着了。”
“真没事儿。”
周惟月闻言也并无多表示什么,仅仅没辙地点了点头,执着掉落地面的毛巾进了冲凉房。阻隔里外的门“哐”地在面前合上以后,周卿檐忙不迭地飞快转身出了房间,步伐迫促紊乱,房门被他扽拉得有些猛,要不是有缓冲垫顶在门把手,指不定得发出多么震耳欲聋的巨响。
出了房门,下楼的时候周卿檐连跑带蹦,把楼梯踩得嘎吱嘎吱作响,惹得在厨房的奶奶都不禁问了句发生什么事,周卿檐窜逃似的落下一句“肚子疼”,闪身进了底楼的洗手间。他怔然地坐在马桶上,思绪全飘忽到了周惟月的身体、温度、语调和扑在他耳廓的吐息上,闻着芳香剂充斥着整个洗手间的白桃茉莉味儿,周卿檐暗自懊恼地捂着脸,平息着身下不合时宜的生理冲动。
真他妈没出息。
周卿檐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
待周卿檐磨磨蹭蹭地从洗手间里出来,奶奶已经往餐桌上布满了一桌子满满登登的菜。最打眼的莫过于周惟月面前的西瓜凉面,老板没骗人,没挖干净的里瓢绛色浓得像是能滴出血红来,一看就很甜。奶奶把西瓜中心挖空,凉面浸在烟栗的汤汁里,旁边缀着几块犹化未化的冰块,垫在凉面上头的黄瓜丝萝卜丝切得规矩工整粗细一致。
他挨着周惟月坐下以后,手边立马就出现了杯沁着凉意的冰镇酸梅汤,梅子去核碾扁,干蔫地躺在玻璃杯底——这些都和周卿檐昔日记忆里的别无一二。
“肚子还疼不?”奶奶抬手挪开了他的水杯,往空出的位置替代似的放上一碗白烟冉冉的时蔬粉丝汤。
周惟月闻言,侧过了头,“哥你肚子疼?”
“不疼了。”周卿檐忙埋首舀了一勺子汤,吁吁地吹了两口气,等热气散开以后才往嘴里送。理智告诉他,他理当在周惟月流连在自己腰腹的目光热烈起来以前,把话题转移,否则这顿饭吃着吃着又是他的健康批判大会。
所幸奶奶见他胃口不错,神色也不病悒,便也没有在肚子疼不疼这个问题上多做文章,“惟月帮奶奶去柜子里拿空碗出来,第三格,我都忘了要给你们盛凉面吃了。”
“第三格?怎么放那么高?”周惟月撑着膝弯站起来,转身往厨房走的时候边落了句。
“没常用,放在外头总落灰,过年的时候就收起来了。”
周惟月拿回来的空碗是珐琅制的,三个层叠挨在一起相同大小却是不同的样式。一个是粉色的,碗底用釉上加彩的方式点画着零零散散几朵梅花花瓣;一个是秋香色,碗边沿描了圈儿凋敝的落枫叶;还有一个通体雪白,乍一看看不出有何特殊缀饰,翻转过来才恍然底部暗藏玄机,霁色涂料像是泼墨般,毫无章法随性地在上头画了一撇。
不难从特征和配色上看出是个代表着四季的系列碗,但独独缺了一抹绿。
周卿檐接过秋色的那枚碗,指尖摩挲着碗沿,问:“这碗是不是少了一个?”
“你是说「夏」?”奶奶利落地执着筷子,从西瓜盅里夹起一簇细面放进他和周卿檐的碗内,末了还不忘再舀上三两勺汤汁浇在上头,“忘了什么时候摔碎了。”
“多吃点,看把你瘦得。”
周卿檐嗦面的动作一滞,鼓着半边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面条,驳了句:“奶奶,你怎么不说惟月,他才瘦了好多。”
“我没瘦,胖了两斤。”周惟月把他碗里卧在面条底下的半颗水煮蛋翻出来,用筷子挑去黄澄澄的,溢着流心的蛋黄后,把干干净净的纯白蛋白夹进周卿檐的汤碗里。
周卿檐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只吃面,视线里的面汤却兀地多出了半颗蛋白,他顺着周惟月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筷子逡巡而上,撞进了周惟月隔着镜片也笑意潜藏的眼瞳。头顶的白光敞亮,光照在镜片上溜了圈,没进眼底成了转瞬即逝的精光。
“你们奶奶我老了但不糊涂,年轻人常吃外卖多不健康没营养,还能胖?”
“真的,哥做饭手艺可好了,我俩经常搭伙吃饭。”
这话说得,真假参半。
周卿檐心下觉得好笑,严格追究起来两人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的次数其实寥寥,算上春末到今日,也就五次。反倒若要说把人放在心底一块儿吃饭也算另类搭伙的话,那周卿檐可想,他基本上从未和周惟月分开过。
奶奶粗糙蜡黄的指节握着茶壶,给他们玻璃杯里添满酸梅汤,面色和泰地说:“会做饭好,这样以后成家了能和自家姑娘分着干家务,才不会累坏人。”
“说到成家,你们爸可操心你们了,知道你们要来我这儿还嘱托我要给卿檐安排相亲呢。”
“哐当”一声,玻璃汤勺从虎口微启的缝隙滑落,掉进残有汤汁的碗碟里发出了响亮的声音,伴随溅出的星星点点水渍,落在褪色的樟木餐桌上,等夏风烤干后,陡然之间无迹可寻。
第41章 倾诉
周卿檐下意识地掀起眼皮去看周惟月。
余光里,周惟月的咀嚼动作停了,微抿的薄唇衔着筷子尖,洗完澡后还未来得及吹干的鬓发结成一绺绺,有些安分的贴在额角,有些则散落遮挡在侧脸,以至于周卿檐看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奶奶。”周卿檐缄默了会儿,百无聊赖地挑起凉面里的西红柿片,给它翻了个身,“我才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