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熹瞧着净空这慌忙的模样,心下便有了调侃之心,因而打趣他道,“好没意思的话,当初可是你先应下的。”
“我不过是看重他那碎银几两,岂知如今倒要拿我的性命作赌?却是极不划算的。”净空拉起脸,一板一眼地说得认真。
“你可是个和尚,竟这般贪财,何况佛语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暮熹憋着笑意,继续说道。
“我虽是个和尚,但活于世俗中,又岂有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佛语说的倒也没错,可前提也是要先顾全了自己的性命,方可再论其他。”
净空这番话,说得竟极为有理,暮熹一时间却不知该拿何话取笑他了。
“你去做,自然保得了你。”于一旁观战的殷轻衍此刻方才开口。
话说间,那阮轼又命了个小厮来,请三人到中堂用早膳,至此后,一日无事。
很快,到了翌日晚,祭坛、香烛以及各类符纸早已备好,因着怕阮弈多心,阮轼早便命几个随从,着他们同阮弈一道出门去了。
此时净空方才知,原是用粘土做的替身,粘上阮弈的生辰八字来作法,看及此,昨日的担忧也就全没了。
殷轻衍和暮熹侍立一旁,至亥时一刻,外头有个阮轼的贴身小厮来禀,道是已然将众家仆疏往别处歇息去,阮轼又命他退至门外,无吩咐绝不可踏进一步。
彼时作法方才开始。
只见净空先是祭上三柱香,又燃掉一张安神符、一张熄止符后,才停了下来,望向台桌上的两张符,欲要伸手往那张退魔符而去时,殷轻衍忽地轻咳了一声,净空闻声,朝他那处望去,不觉身形一凛,不过短短数秒,他神色一横,拿符纸的手立时转了方向,抄起了张引魔符,贴于那泥塑替身上,即刻盘腿而坐,念起经文来。
又过半刻,随着净空所念经文渐至高潮,夜空中忽地凭空刮过一道闪电,那阮轼见状,神色已然张惶不安,恰在此时,祭台猛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正在念经的净空被唬得一惊,霎时间停了下来,只呆呆地坐在原处,全身竟像发了麻似的,动也动不得。
殷轻衍见状,暗叫不好,立时飞身而上,一把提起净空,往后一退,下一刻却只听得身后的祭台“砰”的一声,转身回看时,已然碎成了好几截。
“大爷我还不曾想着要出来,你们倒急不可奈了。”半空中忽地响起个粗犷的声音,地面上的四人闻声,抬眸往空中一瞧,顿时神色各异。
暮熹只见半空中的男人披着张黑色的斗篷,眼角全开,五官竟像是变了形。
那……那是阮弈?
不,不是阮弈,应是他身体里的另一重意识苏醒了。
“若非你们烧了引魔符,扰了大爷清梦,这段时间大爷我还想休息几日来着,可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半空中的男子讪笑般地道,“你们既赶着来送死,本大爷便成全了你们。”
殷轻衍极为轻蔑地一笑,“口气倒狂,只不知你有没有这本事?”
自听了阮轼所言,他起先还觉疑惑,阮弈生父便是对生有万般执念,只凭他一介武夫之力,断然不可能于死后还能寄宿到一个尚在娘胎的婴儿身上,因而他疑惑这与魔灵究竟有无关系,后命人去彻查了一番,今日一早方才传来了消息,便知此事亦十有八九了,因而才让净空在作法时,燃了引魔符,直接将阮弈身体里的另一重意识勾了出来。
而今,他们所面对这个人,正是被魔灵附体的阮弈生父——阮琛。
“大哥,你前生作的孽还不够多么?”阮轼在此时忽地捶胸顿足,大喊出声,“这会偏还附在你亲儿子身上,你又如何舍得?”
阮琛闻声,往祭台左侧望去,瞧见站于门边的阮轼时,恍得一愣后,方轻笑了一声,“多年不见,阿轼,你还是老样子。”
顿了顿,他又自嘲般地道,“我作孽?阿轼,想必你是忘了,当初父亲猝然长逝后,族中众人是如何将你我扫地出门的。也是,你当初还小,又怎会记得我是如何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从城门跪至家门的?纵然被冻得骨头发麻,也不曾见到有哪一个亲族对你我伸出援手?可笑的是,那不过是为了个填饱肚子的馒头。”
阮轼轻叹一声,“便是如此,这一切不都已经过去了么?而今你又为何非得附在阮弈身上?”
话音方落,阮琛抬手往祭台猛地一挥,廊檐上的柱子发出“咔嚓”一声,殷轻衍见状,忙奔了过去,将避之不及的暮熹拦腰抱起,飞身往净空处去,才不致让她被倾斜下来的柱子砸到头。
“何曾过去了?”阮琛忽地怒喊,“那严狗官还活着。”
话音未歇,半空中的阮琛早已不见了人影。
阮轼忙道,“他定是往严府去了。”
殷轻衍赶紧让他带路。
往严府去的路上,听阮轼细细道来,众人方知这其中的恩恩怨怨。
阮琛和阮轼出身武将之家,却在阮琛八岁那年,其父亲因功名显赫,遭到朝中诸人的陷害,被斩首身亡,合族亲眷害怕因此连累到自己,故而将兄弟两人赶出了家门。
十多年后,阮琛长大成人,再次步上父亲旧路,成为一名武将,只为一雪家门之耻,却在出征当晚,得知当年之事乃是严府的老爷一手策划,可彼时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将复仇一事暂且搁置,本欲回程时再作打算,未料他此番一去却再不复返。
可天道轮回终有时,那严府老爷早在阮琛出征后不久,便因痛失独子,而病死榻上了。
众人赶到阮府时,恰巧瞧见阮琛正举起利剑,朝一个约六七岁的孩童下手,暮熹一惊,侧首方想喊殷轻衍,却见他早已飞身而上,在利剑未落之际,将孩童从阮琛手里夺了回去,孩童的父母见状,忙哭喊着上前搂过殷轻衍怀中的孩子。
“多管闲事的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话说那阮琛眼见孩子被殷轻衍夺走,不禁怒气腾腾,双手抄起,猛一发力,他体内的魔气霎时间腾出,潮滚般往殷轻衍袭来。
就在此时,众人只见殷轻衍跟前有凌光一闪,那围绕着他的魔气瞬间消散殆尽。
“父亲。”眼见殷轨衍将自己的招式解除,阮琛方要再次发力,却在此刻身后忽地响起个声音。
他猛地一颤。
第23章 秋罗
半空中,一身青衣的阮弈忽然出现。
“父亲,冤冤相报何时了?”阮弈痛哭道,“更何况,你要杀的人……早不在人世了。”
阮琛闻言,一征愣,神色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可不过短短数秒,他却忽地仰天长笑,面色狰狞,“那又如何?主犯虽死,可姓严的皆是帮凶,都该死。”
话音未歇,众人只见他猛地俯冲下来,直朝那严府一家子人而去。
半空中的阮弈霎时间消失了。
终究还是他父亲占了上风,压了阮弈一头。
殷轻衍见状,暗道不妙,身形一闪,便至孩童面前,举起青衡剑一挡,将阮琛所带的煞气逼了回去。
“当初严狗官不将你们赶尽杀绝,倒是他失策了。”殷轻衍轻笑一声,言语里尽是嘲讽。
呃……
暮熹望向殷轻衍,他倒挺会火上浇油。
阮琛眼见所发两式皆被殷轻衍弹回,心知此人不可小觑,便忽地往半空退出一丈远,以凝聚全身之力。
好家伙,倒上连他兄弟阮轼都不顾了。
殷轻衍抬眸一瞧,便知阮琛下一步有何动作,适而忙让暮熹、净空和际轼携院中其他人远离此处。
他要凝聚魔灵之力,将地底下的所有人都送入黄泉。
可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些。
殷轻衍举起青衡剑,修长的手指轻轻拭过剑刃之时,他仿佛能听到它的呼啸。
若无这把青衡剑在手,此时他必无胜算。
如此瞧来,一把好剑,倒是他纵横江湖的护身符了。
恰在此时,阮琛猛一发力,一个巨大的黑云团朝他袭来。
暮熹等人在远处瞧着,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却只能在远处暗暗替他祈祷着,彼时却见殷轻衍依旧不紧不慢,直至黑云团将至眼前,他方才举起青衡剑,道了声“绝空式”。
众人才见青光一闪,直戳着黑云团内,那煞气便如同被刀削了般,半晌后,即消失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