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阿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多少个难眠的夜晚,阿雨只有在脑海中、在心里回忆利岩,他才能有面对明天的力量和勇气。
那一天是庚辰年的七月,武大勤的电台终于接收到来自延州的消息,他拿下笔将密码破译成文字,一笔一顿。声音结束后,武大勤早已泣不成声。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参加过最严酷的培训,早已决定将一切奉献给心中的信仰,但此时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纸上写着:旗子和音符牺牲。
音符正是“武大勤”,或者说文勉的妹妹——文韵慈。
至于旗子,确实是利岩的代号。
文勉忍住悲痛向阿雨传递这个消息的时候,阿雨正在盘点药厂新一批要运往延州的药,他若无其事地翻着账簿,只是颤抖着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两年了,已经两年了。泪水积在眼底,一滴一滴落下,打湿桌上的纸页。
“润声,想哭就哭吧。”文勉上前一步想抱住阿雨,在这一刻,他对阿雨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情感。文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失去了他的哥哥,而他自己则失去了妹妹。
阿雨则伸臂挡住了文勉的动作,他用手擦了把眼泪。他才不需要文勉的安慰,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因为任何人的安慰都不能换回利岩。
而此时此刻,“牺牲”的利岩正窝在战壕里躲避着轰炸。
“他妈的,老周,这波带劲!”利岩跟身边同一个战壕的周二鲁调侃,他露出一丝坏笑,伸手抹掉一脸的土星。
老周笑着应声,“我看还不够猛!”跟他同一个战壕的周二鲁是位老兵,胆子大,脾气好,这一年对利岩颇为照顾。
这波攻击终于过去,两个人从包里掏出干粮,就着水壶里的水一口一口地大嚼起来,仿佛吃得不是饼,而是敌人的血肉。
老周先吃完了饼,靠着土跟利岩逗闷子,“哎,老利,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打算干点啥?”
利岩喝了口水,笑着说:“干啥,打算把家里那位给娶了。”
“你他妈该干的都干了,还没娶人家小娘们儿啊?你让哥哥说你什么好!”
“这不是顾虑他前两年年纪小吗。”利岩咧嘴笑,跟这群人混久了,他也变得混不吝起来。
老周问道:“你家里那位,长得美不美?”
利岩说道:“美的很,恨不得成天抱怀里疼着。”他后背完全靠在壕沟土壁上,眯着眼睛,在脑海里描绘着阿雨的脸。
周二鲁笑了笑,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
新一轮进攻开始,利岩和周二鲁跳出战壕,顶着炮火在枪林弹雨中往前冲,和敌人来了个短兵相接。利岩有咏春的底子,身高肩阔,很快就把迎面的两个敌人撞倒在地。
后方的敌人认定利岩是个强劲的对手,这群鬼子杀红了眼,不要命一般从身侧掏出手雷,拉开拉弦往前就是一扔。
“趴下!!!”千钧一发之际,周二鲁一声怒吼,一个前扑将利岩扑倒在地,用胳膊和身体护住了利岩。
手雷爆破声就在耳边,利岩都被轰懵了,耳朵里传来嗡嗡的声音,灰土漫天,杀声鼎沸,利岩试图起身,趴在他身上的周二鲁被翻了下去。
“老周!老周!”利岩盯着满脸是血的周二鲁,声嘶力竭地大叫,“别睡!我带你回去!你他妈别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争是残酷的,利岩从第一天来到战地前线就明白这个道理,他亲眼见证了一个个战友的死亡,然而此刻他依然痛彻心扉。
这场仗打了七天七夜,利岩所在的队伍取得了惨痛的胜利,回到营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获胜的喜悦。
利岩在住处用井水洗了把脸,马上就有人来传令说首长要见他,利岩匆匆整理下脏乱的衣服,来到首长的房间。
“利岩,组织有新任务交待给你,能不能完成!”首长放下手里的信,一脸严肃地对利岩说道。
利岩双腿并拢,身姿挺拔如松,冲着首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答道:“能!一定不负组织!早日完成任务!”
“好,”首长向他投出赞赏的眼神。
首长向利岩简明阐述任务的前因后果。
组织叛徒李鸿鹄身携绝密名单叛逃,将在南方与军统进行交易,这份名单涉及诸多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如果落入军统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利岩问道:“报告,您是否知道叛徒李鸿鹄当下逃到哪里?”
首长端起瓷缸水杯,说道:“按照他的路线,目前人已经到黄金岛了。”
第25章 任务
雨下了一整天,整座黄金岛烟树迷离。利岩身穿一身粗布衣服,伪装成车夫躲在小洋房的阴影里。
两个月前利岩探到李鸿鹄的路线。这家伙十分狡猾,他没有固定的住处,经常是大饭店小旅馆混着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利岩跟了他一个月才摸到规律,这家伙每隔几天就会到黄金岛市政厅大厅坐坐,利岩估计市政大厅是李鸿鹄主动选择的和军统的人接头的地方。
利岩的右手揣在兜里,兜里有一把锋利的刀,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蓄势待发,像一只在雨林中狩猎的豹子。
他的面前是一条大路,一辆黑色轿车驶过,轿车后座车玻璃是摇下来的,露出坐在后座上的人那张年轻干净的脸。
一瞬间,利岩瞳孔紧缩,插在兜里的手微微颤抖,都快要握不住刀柄了。
是阿雨。
轿车在市政厅大楼对面的办公楼停下,阿雨和另一个人一左一右从后座下车。阿雨穿着妥帖的黑色西装,衣服上一丝皱褶都没有,干练而体面。
利岩不知不觉间露出一抹笑容,他欣慰地想:阿雨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只是他没看到阿雨眼睛下面化不开的浓黑,这是多少个枯坐到天明的夜晚留给他的痕迹。
利岩左手慢慢抬起触碰到胸膛的位置,隔着衣服感受那颗跳动的心脏,明明只看了阿雨一眼,却跳得那么厉害。
不争气,利岩苦笑,只要和平来临,只要民族独立,还愁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吗?
为了更好的明天,同志还需忍耐。
利岩硬生生将自己的目光从阿雨的背影上移开,右手再次握紧刀柄。
下午3点22分,李鸿鹄从市长大厅出来了,利岩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肌肉绷紧。
狩猎要开始了。
市政厅前人来人往,对面办公楼出出进进。
李鸿鹄开始下楼梯,利岩隐藏好自己的杀气,若无其事地钻到人群中朝李鸿鹄的方向走去。
拥挤的人潮赐给了他最佳的隐秘,利岩一个箭步走到李鸿鹄身前,左手钳制住他,右手掏出刀在李鸿鹄肺部迅速而准确地连刺数刀。
刀刀见血!
李鸿鹄根本来不及呼救,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利岩,利岩将刀揣入李鸿鹄的西服胸口,左手食指和中指抵住额头复而扬起,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打招呼姿势。随后他靠着人群的庇护,像尾游鱼一般消失在茫茫人海。
隔天早上姜老板读报纸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则消息,虽然只占了很小的一个版面,阿雨边看边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隐隐作痛。
阿雨的粥还没喝完,小桃走过来对他说道:“润声少爷,武老板来了。”阿雨眉头皱起,这个文勉啊,自从得知文韵慈和利岩的死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阿雨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现在竟是要天天接送阿雨上班。
阿雨苦笑一声,说道:“就跟武老板说我早上有事情要处理,让他不用等我了。”
小桃点了点头开始往外走,过了会儿阿雨听见小桃的声音,“哎,武老板,您怎么不说一声就进门了。”她话音未落,就被一声低沉的男音打断,“我来看看润声。”
阿雨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润声,我听小桃的意思,你上午有事?”文勉嘴角噙着笑容走到阿雨面前。
“嗯,有几处房产出租有些问题,需要处理一下。”阿雨冷着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情绪。
文勉轻声说道:“不急,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