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什么都没有,陛下为何会出事?”贤妃怒吼。
静嫔是她的表妹,入宫三年,听到消息赶来,贤妃生怕皇帝在她的宫里出事,此时已经乱了阵脚。
静嫔道:“姐姐莫慌,陛下昨日和谁在一起,说不定是在那处吃了东西。”
武宜之。
贤妃立刻传令拘住了杨庭所有的男宠,等候盘问。男宠们干的都是不齿于人的活,家世高贵清白的子弟不会入宫,又没有子嗣,互相还要为了皇帝的宠爱而争斗,可以说,皇帝在时他们就是这宫里炙手可热的人物,皇帝不在,他们便立刻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武宜之算是一个例外,他有武惠妃的支持,贤妃赶在武惠妃到来之前就把人拉到了紫兰殿,还喊来了掌管察事的杨休。
原本杨休就帮着杨庭掌管暗中势力,暗中监视群臣百官,七年前杨休上书,把部分太监、内卫、刺探边关军情的边辅和杨庭朝中势力整合在一起,组成了“察事”,意为查天下之事为皇帝所用。
上察百官,下摄群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愈任情,唯心所造,法造于笔端,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服复讯。
自从太子倒台之后,钱家也灭了,朝堂上终于没有了能够以一己之力阻碍杨庭的人,凭借着察事,他君威比寻常更盛。
杨休则完全听令于杨庭,甚至不惜为杨庭制造伪证,随意抓捕官员,可以说,他是最得到杨庭器重的皇子。与之相对,杨休付出的代价就是手中沾满了血腥,被天下人唾弃,声名狼藉。杨庭既需要他,又提防他,一方面不断给他刺探的权力,一方面又限制着他的行动,甚至当着群臣百官的面说杨休以后会是辅佐他兄弟的好臣子。
这便是认定,他不愿意让杨休继承大统。
然而在这眼下,如果说谁能代表杨庭的意思,那就只有杨休。也只有杨休有权力绕过官员直接抓人,丢到诏狱里去。
至于熬不熬得过诏狱的刑罚,那就说不准了。
武宜之和他宫里的仆人全部被押到了紫兰殿,贤妃手边站着杨休和静嫔。
贤妃只问武宜之杨庭有没有在他那里吃过东西。
武宜之早就知道了皇帝病重的消息,如今看来,贤妃似乎是想把皇帝的病推到他身上,即使吃了东西,他也不敢说。现在只希望武惠妃接到消息后快点过来救他。
他抬头看了眼杨休,杨休虽说和他有那么点关系,武宜之也知道,那关系都是他设计杨休得来的,杨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何况,比起他来,杨休只听皇帝一个人的话。
真要出事,杨休不会保他。
“陛下只在我那里吃了点瓜果,又喝了两盅绿云。”武宜之答道。
贤妃冷笑,“是吗?”
她指着武宜之身边的宫女一个一个地问,“你们来说说?”
宫女们还来不及串通,凭着武宜之平时的教导跟着他说话。
静嫔站在一旁威胁道:“我告诉你们,御医说了,陛下是吃了烈性的东西才生病的。陛下前几日圣体康泰,昨日从你们宫里过来,今日就昏迷了。就是在你们宫里才出事的,你们要是不说实话,那就是欺君之罪,意同谋反。”
武宜之本想忍住,谁知静嫔竟然直接把帽子扣到了他头上,他当然不能要这个帽子,武宜之道:“我昨日送陛下过来时他还好好的,不过在贤妃娘娘这里宿了一晚,今日便病倒不起,贤妃娘娘怎么不查查你们宫里的人?”
贤妃怒道:“你以为本宫没查?紫兰殿没人给陛下乱吃东西!来人,去搜武宜之的院子。”
“贤妃娘娘不要欺人太甚!”
“武宜之!”贤妃横眉,“你一个小小的男宠,也敢这样和本宫说话?武惠妃有个皇子,尚且不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杨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争论。
不一会,搜院子的人便上来回禀,说是在武宜之那里搜到了春/药和五石散。
武宜之当即脸色大变。他想了许多,偏偏没想到春/药和五石散。
吃了五石散之后人体燥热,要到凉处行散,平时皇上都待在屋内行散,唯独昨日接了贤妃的消息,没有行散就去了,想来是路上敞开衣服染了风寒,太医又给他吃了药,偏这药和春/药两个一冲,这才惹出一堆事情来。
“娘娘,”御医看了春/药后说道,“此药名为万春楼,可催/情/助/兴,所用药材皆为阳/烈之物,和五石散混服效果更佳,想必是此药与御医院的药药性相撞。原本药性相撞,也不会如此严重,可是陛下服食多年,平日多享乐,身体虚浮,病情这才严重了些。”
武宜之辩解道:“娘娘,不是我,这药男宠们都有,原是陛下要服,每个人的宫里都备了些。”
“俊阳君,”杨休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什么话请到我察事厅说吧。”
武宜之不可置信,自己荣宠多年难道就要莫名其妙地栽了跟斗?
“放心,”杨休语气温柔,“你的那些兄弟们也会陪着你的。宫里凡是有**和五石散的人都逃不了。请吧?”
“不是我,贤妃娘娘,六殿下,不是我……”武宜之被杨休手下的察事厅儿带走。
“如今陛下正在病中,不宜移动,”杨休对贤妃道,“希望娘娘好好照顾陛下。”
“这是自然,本官比谁都希望陛下健康。”贤妃道,杨庭至少等立了杨倜为太子再死也不迟。
杨休当晚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藏药的人一应抓进了察事厅审问。
贤妃的父亲林牧刚升任了中书令,皇帝吐血的当晚便和外孙杨倜进宫谒见贤妃。
贤妃和静嫔正守在皇帝床边,林牧先问道:“御医说陛下几时能好?”
“还没说,”贤妃见到父亲和儿子终于稳定了心神,“只说静养,陛下这几年伤透了身子,病来如山倒,什么时候醒都还不知道。御医只说要小心伺候。”
“泰云阁里不是还有个道长吗?听说他医术也好。”二皇子杨倜道,“怎么不请他来看看?”
“我不放心,那道士到底是外人,御医是咱们自己家的。”
贤妃为了杨庭的病愁得焦头烂额,林牧却只是沉默地在房内踱步。
“舅舅,”静嫔道,“您倒是说话啊。该怎么做,得给姐姐和皇子殿下拿个主意。”
林牧在朝中多年,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事务,杨倜又还年轻,满脑子的墨水都用来写文章了,心眼倒是没怎么长,林牧此刻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贤妃娘娘,依您看,陛下会立哪一个皇子为太子?”林牧突然发问。
贤妃想了想,“我不知,可我总感觉,陛下不想立太子。”
“太子乃国之根基,父皇怎么会不想……”杨倜道。
“你说的对,”林牧打断了杨倜的话,“废太子这事都过了十年,陛下还没有立新的太子。他是想让皇子们耗,耗到最后,他负责收场。钱家就是这么被耗下去的,你看看,钱家倒了之后,陛下收了多少权力在手中,光是一个杨休就让人头疼了,他还派了杨佑到西南。如今西南早已成了杨佑的囊中之物,昭义军镇宁军神龙军三军服帖。”
“五弟慈柔软弱,能安定西南都是有剑南节度使助力,何况蜀中偏安一隅,西南三军不过二十万,光是骊都周围的十四卫府就有四十万兵众,他到底不成器。”
“你懂什么?”林牧斥责道,“那十四卫府在你手里?陛下难道不知道杨佑是什么性子?就是因为他柔弱听话,这才放他到外面去,西南三军不是杨佑的兵,是陛下的兵。他养着杨佑,是用来磨杨仕的。养着你,是用我来磨三皇子。养着杨休,是用来磨我。留着七皇子,是等着咱们都耗完了,要是没有赢家,就用他补上。”
“这么说,陛下根本不想让我儿继承大统。”贤妃有些不相信。
“他不是不想,他是想等着咱们最后拼出一个剩下的,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皇权旁落多年的病结,已经持续好几代了,连朝臣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皇帝就是个摆设,真正掌握朝廷的是官员,是宰相。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昏聩无比的杨庭,慢慢布局,竟然改变了朝堂的格局,让权力的中心向皇帝倾斜。
若不是他私德上有太多污点,林牧都要佩服他是个好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