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先回去,若有眉目,再来商量。”
“有些错误,不是想弥补就能弥补的。你若想下半辈子过得心安,还是尽快想法子吧。”
云夫人挥挥手,拖着大肚子走了。
殿里一时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我忽想起什么,不安地问道:“云夫人说的话再没有别人听见吧?”
莲蓬眼泪直流,哽咽道:“就算这里全是奸细,云夫人也有法子支开,您当她是吃素的吗?公主,我想跟您说的是,您不要自责。这些事儿,不像云夫人说的那样,是因为您,而是因为他们。若不是他们心存歹念,想要杀人,若不是他们利用我们,给可敦可乘之机,咱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将军也不会遭此大难。归根究底,错的人是他们,不是我们,不是您。”
我摇摇头:“事已至此,不必再说这些了。”
莲蓬哭道:“怎能不说?我不说,您就会听云夫人在那瞎掰扯,就会闷在心里自责一辈子,就会想不开,过得生不如死。说到底,都怪我!怪我知道了将军的身份还不说,怪我猜出他是刺客也不讲,怪我看出你们之间生了感情也没阻止……”
我又落下泪来:“傻丫头!心意这事儿自己劝自己都没用,又岂是别人能劝得了的?只能说这是上天给的劫难,命中注定,跑也跑不了的……”
莲蓬那日为了救我,被人刺了一剑,从马上坠下来,断了两根肋骨。此刻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伤势加重,晕了过去。
我连喊了两声,方见翠翠匆匆赶了过来,便吩咐道:“莲蓬姐姐身上的伤重,这几日要好好养着,再不让她多动弹了。”
翠翠赶紧叫人将莲蓬抬回房内,又命人去请医官,自己则待在我身旁伺候。
我摸摸胸口,仍疼得厉害,不过听医官的意思,刀伤并没有伤及要害,多加休养,便可很快恢复。
不知是幸运,还是无用,我几次三番要死,却一次也没死成。既是如此,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而叶子也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稍微动了些心思,便气血攻心,难受起来。翠翠见状,赶紧端来药,我不等她喂,自己接过来,几口便喝下了。
她似有些吃惊,复而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说道:“公主真是不含糊,这么苦的药,一下就喝掉了。若是换做我,还不知道得磨蹭多久才肯喝呢。”
我身心俱疲,勉强微微一笑,便躺下了。
当晚夜半时分,众人都睡下了,偏殿里安静如水。
我白天睡多了,此时反而不困,只闭眼想着心事。
外面夜风呼号,愈刮愈烈,忽地将偏殿的门刮开了。恍惚间,一个黑色的影子窜进来,直冲床边奔来,我立时吓得大叫:“快来人,有鬼,有贼人,他们要杀我!”
翠翠和守夜的嬷嬷从梦中惊醒,慌乱地搜了一通,什么也没找着,便过来安慰我。我心下害怕,哪信得过她们,喊着要继续搜。她们拗不过,只好随我闹了一夜。
第二天,我仍惊惧不安,不吃不喝,躲在床角,不停地胡言乱语:“有人要抢东西!有人要杀我!救命,救命呀!”
众人不敢懈怠,只得去请云夫人。
经我一闹,这里早就人心惶惶,此时又没有主心骨,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旁边一个嬷嬷神神叨叨地道:“听说先王在这偏殿下面埋了好些宝贝,别真是有人进来抢吧!”
另一个道:“怎么可能?那些宝藏是埋在了沙漠里,听说能建两个凉州城呢,可惜谁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又有人说:“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先帝临死前传给了蒙烨王爷……唉,只是他如今昏迷不醒,来了多少位大夫,都没法子,怕是要不行了。”
还有人道:“大汗就这一个弟弟,若是没了,该多伤心哪……”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却不知云夫人早来了,听她们说道后面,立刻变了脸色,喝道:“这种莫须有的谣言,若是谁再敢传,我立刻割了她的舌头!”
众人吓得立刻噤声不语。
云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叫后面跟来的医官替我诊断。
我见他皮肤黝黑,蓄着络腮胡子,跟那达日阿赤有些神似,吓得又尖叫起来。
这医官许是个明白人,也不诊脉,当即出了个主意:“去街上中原铺子里买几张门神来,贴在偏殿的门上,就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吓唬公主了。”
门神威风凛凛,一脸正气,连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冤魂都能镇压,别说民间区区邪祟,故而已成了众人的守护神。
我呆呆地盯着这两位门神,忽想起什么,拉过不耐烦的云夫人,傻傻笑道:“李世民原来也是怕的……他也会怕的……更别说那里还有宝藏了。”
因闹了一晚上,身体已乏力至极,我很快便睡着了。
朦朦胧胧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里,梦见了自己被达日阿赤追杀的情形。
这一次,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抓住身边人痛哭,恍惚间惊出了一身汗,好像还听见了大汗的声音。
“唉,她的胆子也太小了,我当真不该拿她当靶子。”大汗叹了一口气,似是有悔。
“仪夫人本是皇家贵胄,自幼在蜜罐里长大,不曾经历一点儿风霜,难免会受惊。大汗不必自责,她经此一事,必然有所开悟。”云夫人的声音很温柔,令人闻之心安。
“云儿,还是你最好,最会开解我。”说罢,二人携手而去。
我清醒过来,可并不想睁开眼。
翠翠替我盖好被子,似不甘地说道:“大汗今日怎就待这一会儿?”
“大汗不几日就要和莎琳娜公主成亲了,自然是忙的不行。”旁边的丫鬟平淡地答道。
“莎琳娜公主今日约了托娅夫人,商量置办些中原衣裳做嫁妆,若大汗不去,她还不知道又要怎样闹腾呢。”另一个丫鬟悄悄地说出了实情。
大汗果然连着两日没来,云夫人这些日子过于忙碌,动了胎气,也待在殿里养胎,没再来偏殿。
我渐渐能下床了,眼瞧着那些丫鬟嘻嘻哈哈地聊天去了,便到莲蓬和琪琪格这里来瞧瞧她们。
莲蓬身上的伤势重,终日郁郁寡欢,不是睡觉,便是发呆,谁也不理。琪琪格伤了脸,右眼角恐怕要留下疤痕,这几日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令人心疼。
我进门的时候,琪琪格正在专注地辟丝。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衬地伤口格外丑陋。
“公主,您还没好,怎么起来了?”她看见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忙丢了丝线,扶着我坐下来。
“这些日子,云夫人调来了许多人,我怕添乱,都没去您那里瞧瞧。”
“你自己还没好呢,还这么挂念我。”我轻轻抚摸着她的眼角,忍不住滴下泪来:“真是对不起……”
“公主,您千万别对我说这话。若不是您收留我,我恐怕已被阿娘嫁了人,乖乖地生孩子、做饭、放羊,根本没机会学刺绣,见识这世上最精美的手艺。”琪琪格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道。
“虽说我毁了容,可咱这里的姑娘都戴面纱,谁又瞧得见。即便瞧得见,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没打算嫁人,只想好好守着公主,跟着您学刺绣。”她眼里泛着光,却终是忍住了,没有滴下泪来。
“那一日,鸣镝是你发出的?”我心有不忍,便急急地转了话头。
“我醒来的时候,将军和公主已坠马了,虽挣扎着发出了鸣镝,却不知人什么时候能到。好在老天有眼,隐约中好似来了一位侠客,击退了那群突厥贼人,救起了将军和公主。后来,楚美人也来了,带着莲蓬姐姐,一齐救起了我。”
“楚美人?”
“是的,之后大汗和岱哥哥才带着人来。可敦还想替达日阿赤狡辩,大汗根本就没理她们。”
我没有答言。偏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莲蓬均匀的呼吸声。
忽然,一群人蹑手蹑脚地从外面走近了,又悄悄进了隔壁房间。
“哟,什么时候得的新簪子?快拿下来给我们瞧瞧!”
“怎么样?刚从大周运来的鎏金簪子,做工、成色都实打实的好。”
“唉,我也去那铺子瞧过了,有一副掐丝的镯子才好看呢,就是太贵了,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