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与玉+番外(69)

许大人坐在高位,望眼前桌椅,心中感触颇深,不过他到底道行深些,并未提及只言片语。

“舅舅,我是决不能交出小椿的。”霍钰并未厉声,却也是态度坚决。

“那你要我如何给霍钟交代?难道说是你派你那位小女使去夺的婴孩。如此歹毒,不顾血缘,往后生意谁同你做。”

“那敢问舅舅,为何要将还琼许给霍钟。若我没记错,舅舅自小便是不喜他的。”

“钰儿,你也算经过些事情了。这世上诸多抉择,难道还要凭喜欢吗?临安城的金龙宝殿里,至高权力之人,谁还不是当断即断!”

“可还琼已经嫁过一回,她尽了为人女儿的心意,亦受尽委屈。舅舅为何不体谅呢!”

“我若有办法,何苦被人戳着脊梁,教同僚背地里说我是个卖女儿的。你那哥哥,你自己是领教过的,着实有手段,逮着你娘亲的事儿不放,还挟制于我。还琼为了你娘,为了我许府,甘愿冒险。可你呢!”

“我只知娘亲若在世,绝不会让还琼如此煎熬一生!”

“那你以为我的好女儿还能怎么过?青灯我佛常伴吗!她心中自小住着谁人,我不知?你不知?”

许还琼心意,他怎么会不知,可要顺着怜惜说下去,要她重又生出心思,就再也斩不断了。而到了那时,小椿要如何看他。

“钰儿,我知你从小心善,文章字里行间多有体恤平民,这一点,与你爹娘并不相同。而你那位女使也是个尽忠的好孩子,当时你娘与你蒙难,我为保全青山留存实力,不曾出手,更将还琼绑回了府。幸亏她有情有义,也幸亏老天有眼,让你今日东山再起。此回我明着将她交予霍钟,再暗地里请人救出送去泉州城,算是结清此事。到时我许府定会为她置办田产房屋,保她从此三代不愁。”

“泉州城?”相距千里,要他与闻人椿从此比牛郎织女还凄惨?霍钰不禁冷笑,“舅舅如此英明,怎会以为区区一个女使就能拦住霍钟。”

“若她只是一个女使,霍钟也许便不这么执着了。”话落,许大人定睛看向霍钰。他虽为官多年,锦衣玉食,但一张脸瘦削得很。

许是算计过度了吧。

霍钰比少年时更不喜这位舅舅了。

“既然舅舅什么都知道,又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要我放人。”

“因我也是男人。你与那位女使皆是初尝情窦,以为铭心刻苦真爱非常,实则不过是患难之中无依无靠没得选择才生了情。往后你还会遇上更多女子,到时你便知道为了这样一个无权无势平平无奇的小女使而给自己挖出一个大坑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事。”

“若不是她,我早就没命。别说一个坑而已,再多几个我也甘心。”

“天真!无知!”许卫城终是脱了谆谆善诱的文官壳子,宽大袖子重重甩在椅背上。他还是克制的,若——罢了,时机未到,他还是搬出梓君的名讳为好。

“你既是甘心,何苦回明州城蓄养什么势力。与你那小女使躲在系岛天长地久岂不更好?”

“舅舅不必故意混淆,娘的仇我会报,小椿我亦不会放。霍钟若是穷追不舍,大可来我府上。”

“你同我硬气什么!难不成我是要与你作对不成!”许卫城被激得眉毛吊起,他迈到霍钟跟前,斥道,“我与你、与你娘到底是一家,怎会联结外人。你娘的仇,你不能忘,难道我便能忘!我知道当年的事你心中有怨,可若我出手,岂不是教人一网打尽,你娘数十年心血从此有谁记挂。便是你命大,有你那小女使护着,她能做什么!是能引你结识朝中贵人,还是能助你抗衡霍钟!”

霍钰被踩中心事,昂着头不作声。

“钰儿,你若还觉得舅舅不可信,此回舅舅就拼力替你挡回去。再不济,让你还琼表妹牺牲一回名誉,总归她要去做尼姑了,俗世清白与她无关。可你实在不该执着于这位女使,你娘生前一向喜爱还琼这样的孩子,纵使你不挑个名门闺秀,也万万不该迎一个女使做大娘子。这样的女子,于你娘,于报仇,于你一世前途,都毫无益处!”

霍钰听得快要发疯,十指指节早就崩得发红。

难怪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这位舅舅太知道他的要害了。

可偏偏这是他如今最好用的一个拐杖。

“舅舅说的,我心中有数了。钰儿并非不信舅舅。此次回来,短短时日能将生意铺开,也是多亏舅舅倾力相助。只是不知霍钟拿什么在挟制舅舅,让舅舅这般难做,倘若我帮得上,或许能助舅舅一臂之力。”

许卫城心中暗叹,原以为他会陷于良心拷问,不曾想他头脑尚存,竟是抓住他话中错漏。

他似愁似忧,目光浊而深邃,长吁一口气:“你既是不肯放人,还是不知为好。”随后拂袖而去。

霍钰一直撑到人都散了,才拄着拐杖坐到了椅子上。是最末尾的一张椅子,过去在老霍府,他习惯坐在这个位置。

因自小到大,府中一切都是他不可决断。

人之对错、之去留、乃至生死,与他心中所想、眼里所见相去甚远又能如何。他管不了、不该管,唯一能做的便是摘下自己的心,当自己是只闲云野鹤。

偏偏事与愿违,他生来就要活在纷争中。

年少时逃开的钳制、枷锁又扣在了他的手脚之上,他欲在局中前行,就要受规则压制。

当断即断,舅舅怎么说得如此轻巧。

第56章 结巴

走到最后一方长廊时, 天上忽然下起雨,雨丝细而密,蒙蒙一片, 打在地上像是细碎的砂砾滚落作响。

因长廊与屋子间有一方没有遮掩的院子,身旁小厮请霍钰等在原地, 待取了伞再走。

“不必。”再大的雨也是淋过的,霍钰敲着拐杖继续往前走。

不过他命好, 还是未淋到一丝雨。

闻人椿本是听闻雨声才开门的, 她觉着夜里不热, 但有些闷, 透些雨气进来,说不定能解开一些。

可还没开门便听见了霍钰的步子。他心情应是不好, 步子走得有些快。而这雨是趁人不备才落下的,他身旁怕是没有伞。

也不怕落空,闻人椿撑开一把伞便出了院子。

果然是他, 果然没伞, 果然要淋雨。

“霍钰!”

一旁侍奉的小厮惊得五官换了位置, 他知道椿姑娘有别于一般人, 却不晓得她还有直呼主君名讳的权力。

屏气凝神时, 又听椿姑娘毫无悔意, 大喝一句:“你给我站在那里!”

最要命的是他家主君,不发怒、不斥责, 乖乖回了一句:“好。”

看来这宅子往后都是椿姑娘的天下了。

他得早日,不,是在他们成亲之前,同椿姑娘攀上关系啊。

小厮谋着自身利益,霍钰已钻到了闻人椿的伞下。她的个头才刚刚过了他肩膀, 那伞怎么撑怎么变扭。

霍钰要接过那伞柄,闻人椿却故意挪开一分,也不知此刻怄的哪门子气。

“你这到底是不是在给我撑伞。”他扯起自己湿了的袖摆,作弄似的,直直地贴到她脸上。

闻人椿用鼻子发了一声扭捏的“嗯”,把伞扔到他手里。

他接过伞,也接过她。

伞很乖,她却挣扎起来。

“啊,别动,我的脚又疼了。”他知道怎么让闻人椿束手就擒。

于是怀中人任他抱着,抿着嘴,翻着眼皮,只是怎么瞧也不像是在生气。

总算进了屋。

“敢问新娘子,我哪里得罪你了?”这屋子虽大,却也是四堵墙拼起来的,逃不出多远。闻人椿怕霍钰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犯了腿疾,并不敢反抗得太厉害。

霍钰也是个爱招惹人不爽的,从背后困着她不说,还要抽出一只手去拿捏她脸庞,怎么好像又少了些肉。

心疼归心疼,嘴上却说:“把脸扯得这么长,知不知道很难看啊。”

“那你去找个好看的。”仗着他的承诺,她丝毫不怕。

“不了。我若去找一个,你肯定要哭死,到时夜夜找我索命,我也活不成。”其实怎么会呢,闻人椿这样知趣的个性,便是死了也是一只懂事鬼,绝不扰人清梦。

难道他是因此才会对她放不了手。

霍钰忽然想到从前要她寻人婚配的事儿,她没有一次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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