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与玉+番外(10)

霍钰低声一笑,闻人椿听得心尖疼。她受了打、淋了水、遭了愚弄,做好了赴死的全部准备,不成想临了临了还要再听一回两位少爷的明讽暗嘲,也不知她得在油锅上熬多久才能获个痛快。

霍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与霍钟只隔一人距离时才停下。

他四两拨千斤,笑问:“霍府难道有不希望子女恭顺和睦的人吗?大哥这话别教父亲听了去。”

霍钟为之惊奇,连拍三掌:“龙生龙,古人诚不欺我。”

“大娘出于世家,论龙凤英姿、高尚姿态、慈悲心肠,谁能越过大哥。”

“二弟着实厉害。”霍钟挑眉。他往霍钰肩上拍了一记,力道之轻却似掸灰。随后对着闻人椿摇头叹息,最终还是步子懒散地背手而去了。

“求二少爷给个痛快。”此刻的闻人椿整个人瑟缩在一起,像极了扔进滚水烫熟的河虾。她虔诚地看向霍钰,寄希望于霍钰能念及旧日主仆情分,不要学霍钟迂回折磨。

霍钰紧了紧眉头,应当是有话要说,又欲语还休。

闻人椿很识相,主动道:“二少爷,小椿是自个求死。您放心,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纠缠您和还琼姑娘的。”

霍钰的唇明明都张开了一个口子,却很快闭紧,甚至怕闭不紧,又重重地抿了抿。

“求您了,动手吧。”疼痛难忍的闻人椿实在顾不得体统,抠着石板的细缝,一声一声地哼唧起来。

疼,太疼了。她一直以为心里的伤比天大,没想到骨肉之苦更切肤。

可惜霍钰失了方才的狠决,良久才给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巴掌。

她要的是一个巴掌吗!

等等!顺着她喉咙滚下去的丸子是什么!

太阳升至最灼热时,闻人椿醒了过来。

她身上筋肉酸楚似是解了不少,但被踢的地方是实打实的两记,仍旧无法起身。

“小椿姐。”有女子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好像游丝吹进耳朵。

竟是女使打扮的箩儿。

她也入了霍府。沈蕉在戏班子临出明州城前,遣人将她买了回来。

闻人椿不想她卷入风波,咧着嗓子说道:“你该做什么的便去做什么。”

“是沈,不,是四娘遣我来瞧瞧你。”

“她——还有何吩咐?”

箩儿附在她耳边,速速交代了一通。难为此刻落魄潦倒,闻人椿还有发笑的本事。她不愿箩儿难做,只说:“我晓得了,人多眼杂,你快回吧。”

沈蕉啊沈蕉,你倒是出手极快、毫不窝囊。

箩儿走后,又来了两位面孔不熟的婆子,两位魁梧大力,一前一后将闻人椿抬去了厢房。她被喂了点米,又换了身干净衣裳,还没缓过神,便被抬去中厅受问。

许是濒死来过一波又一波,闻人椿此刻心如止水,趴在屏风后从头至尾一声都未出。

婆子不知是看她可怜还是别有用心,将她置于地上后留下一句:“你只要凭真心说真话,总有转机。”

她眨眨眼,心想自己的利用价值真是出乎意料地爬至了山顶巅峰。

人人都有话交代。

恨不得把嘴贴在她脸上。

只是闻人椿还没想好要用哪一个。

人齐之后,戏便开了场。

四娘难得着素衣裳,锦缎帕子动不动就往眼下拭。闻人椿昂头瞧了会,实在脖子发酸,索性老老实实垂头,哪知正巧看在她裙摆上,灰色镶金蝴蝶飞得满眼都是。

闻人椿顿时吓得呼吸不能。

那句“我最爱将其捉在瓶中,戳其翅膀,拔其触须,看它魔怔般四处乱撞,直到渐渐失了力气,奄奄一息,挣扎不能,连死都要听天由命。”,清晰犹在耳边。

幸而今日这位暴戾的霍府大少爷没来。

“晖郎。”四娘倚着霍老爷,柔柔发话,“自五娘入府以来,波折不断。哪怕为她腹中孩儿,我今日有话不得不说。”

霍老爷不语,捋了捋茶叶,小抿一口后问向身后小厮:“二少爷请了没?”

说曹操曹操到。

霍钰今日套了一身黑,从料子到剪裁,皆是临安城老师傅的手笔。他平日少年气盛,此刻黑色暗绣将其压得正正好好,还放出几缕肃杀气概。

他向长辈问过好,便寻了个末端位子坐下。满脸轻松,大有隔岸观火的意思。

然,在场谁不晓得今日烧火都是为他。

“钰儿。”霍老爷撇着胡子,沉着发声,“那日为何将你四娘房中的侍狗女使击打至此。”

“畜生咬人便是该死。她要护着畜生,我自然成全她。”

四娘抖着帕子,哑声插话:“我这小白狗,自入府以来乖顺听话,怎么偏偏遇到二少爷便似发疯。”

“四娘您错了。畜生是朝还琼发疯,若我不及时制止,闹出大事,惊动许大人,今日你我众人怕是该在衙门听人审问。”

“这……别说许家姑娘还未过门,纵使过了门,你也不能事事拿她许府搪塞我们啊。老爷,我到底嫁的是霍府还是许府啊。”

“四娘不必混淆视听。无论谁人入了霍府,都该以霍府家宅安宁为重。违者,自有祖宗与天罚。”

“好。”四娘泪眼朦胧中闪过一丝讥诮,她转头看向沈蕉,“还请五娘将证据呈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蕉半抱着肚子,月份不大,看起来却格外吃力。她因不能施礼歉疚地看向霍老爷,随后让箩儿将证据呈上。

“老爷,自打吃了毒绿豆糕后,我曾疑心四娘,总是同她有嫌隙、不对付。我怕四娘再有动作,便、便不知礼数地找人去她房中搜出毒物,不巧被抓了现行。”

“刚入府便受伤害,此刻想来,五娘所作所为也在情理之中。”四娘接上沈蕉的话,又道,“当时为避免老爷心烦、家宅不宁,我便由她看着,将屋内尽搜一遍,并无什么毒物。此次小白狗忽然再生异样,我忽地想起当时漏了小白狗所在的厢房,一搜,果然有秦大夫所说的毒物。”

霍老爷接过盛有毒物的白瓷罐,揭开,往里头远远地瞧了一眼,立马扔至一旁:“如此看来,钰儿打得对!”

“不,小椿自小秉性纯良,绝不会做出此般歹毒之事!”沈蕉应声跪下,攥着一旁的闻人椿的手,演得好一出姐妹情深。

霍老爷拉长声调,“咦”了一声。

“老爷,我虽与小椿相识不久,但她着实本分,此回——想是被人要挟的。”四娘稳稳地往上添油加柴,就怕熄火。

反倒是火已经烧到鞋尖的霍钰,眼观鼻鼻观心,毫无泼水反击的意思。

“钰儿,你怎么看。”

“我?”霍钰好似意外,刚拿起的一盏茶水竟脆生生砸在地上,湿了衣袍一片,“真是自作孽。”他哀叹。

四娘知他非善茬,憋了火,忍出一副慈眉善目吩咐小厮:“还不回房替二少爷拿件干净衣裳?”

“无碍。这等茶渍,我忍得了。”他拍拍衣袍,作不以为意状。

“方才听四娘、五娘言语,想是府内有人要借这位粗鄙女使的手迫害她们,不仅如此,还要她们交恶后自相残杀。想想真是阴毒,还望爹能一举查清,还各位小娘一份清净。”

“若是查明真相,二少爷莫要包庇。”

“吾心偏袒之人皆坦荡仁善,四娘多虑了。”

“好。”四娘朝身旁婆子交代一句,便有人将闻人椿抬至众人面前。

“小椿,今日有老爷做主,你大可告诉老爷是谁要挟于你,又是谁假意关照,关键时刻却要痛下毒手、杀人灭口!”

四娘循循善诱,五娘紧随其后:“小椿,你莫怕。老爷是个明白法理的人。”

是大少爷那个疯子。

闻人椿特别想在死前胡乱指认一把霍钟,但她也知道,这样于事无补,只是在浑水之中又添了两把泥。

“从未有人要挟我。”

于众人期待中,于一派冷寂中,闻人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第9章 毒物

闻人椿的耳朵在此时格外好用。

她几乎听见了四娘与五娘心底的咬牙切齿,枯竭费力的声响,让她不禁想起故去家园那位磨老旧菜刀的大叔。

“小椿,有我在,我定会保住你。你无需害怕报复!”说话间,沈蕉在闻人椿的掌心重重地捏了一把。她明明让箩儿传过话,怎么闻人椿像是毫不知情一般。

而闻人椿此刻就是一滩烂泥,搓圆捏扁,全凭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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