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培听了这话暗想:哪是因为这个?
可是元頔固执,又道:“他与外祖父不和,不喜欢这样谨饬规整的人。可我是他教养的,他既不喜欢又为什么要这么教我?”
说完这话他伸出两手摊开掌心,右手叠在左手掌中那道虬曲伤痕上,大指相连成禅定印,平复了许久道:“我不必再去想这所以然。”
许培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越发伤心,他忍不住问道:“既有了陛下下落,殿下欲如何?”
元頔的手微颤,一时不语。
许培见状心中暗叹,默默地随他隐入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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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呆的云来阁即“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是他等待和思念的命运
第46章
暮色四合,萧禅师的乌篷船终于晃悠悠地靠了岸。三个人下了船,元猗泽大松一口气,望着水道旁灌木杂草拥簇的一片坍壁道:“实在认不出泓源别墅本来模样了。”
萧禅师将船系到岸边,瞥了他一眼道:“这时候你又横生什么感慨了?走吧,天快黑了。”
董原跟在元猗泽身后随萧禅师一道往宛委山方向去,忍不住问元猗泽:“大家,王浑为人桀傲,更屡有妄议不敬之语,为什么还要跋山涉水去他家宅?”
元猗泽冷哼一声:“他不是最爱品鉴人物?我来请他品鉴品鉴。”
萧禅师听了他这话,停下拨草丛的手转身对他道:“王先生到底是我忘年交,且这次也是拜访故人。”
元猗泽笑了笑:“我自然明白,你且安心。”
萧禅师再三道:“你可不要随意泄了身份,免得横生枝节……”
绕了数条羊肠小道,三个人总算到了宛委山脚下。远远看见灯火亮光,萧禅师喜道:“在呢。”
元猗泽打量着眼前一进的小院,扬眉道:“王元朗家人口这么简单?”
萧禅师一边走一边回道:“他的老妻数年前过世,我正是为了宽慰他才送的宝贝拓片。子女自然另居别处。不晓得他这老翁一个人怎么操持生活。”
正说着远处院落升起袅袅炊烟,散入山霭间融为一体。萧禅师笑道:“如此甚好。”
元猗泽也对上人家里讨口饭吃十分感兴趣,反倒是董原觉得他们二人太过随性,操着心跟上。
等到了院门前,萧禅师扬声唤道:“元郎先生,武进萧维摩冒昧叨扰!”
过了一会儿大门嘎吱开了,萧禅师正欲上前却忽然顿住脚步:“你……”
门缝里探出一个黑瘦的人来,操着不甚流利的官话道:“你们是?”
萧禅师打量着他疑道:“这里可是王浑王元朗住处?”
这人想了想回道:“是的。”
董原上前道:“为何犹疑?”
这人看了看他,忽然睁大了眼睛,不由分说“嘭”得把门关了。
董原愣在当场,假胡子都要气飞了。
萧禅师觉得奇怪,大步上前砰砰砰擂门:“私踞民宅要见官的,还不开门!”
“让开!”元猗泽喝了一声,一脚将厚实的大门踹开,乜了萧禅师一眼,“你同他说什么废话,进去再说。”
未等萧禅师反应他又补道:“放心,王元朗这门我给他补就是。”
三个人闯进去的当口,元猗泽突然斥道:“大胆!”说着便疾步上前一把扣住此人肩胛施力,他手里握着的弩箭应声落地。
萧禅师和董原定睛一瞧,暗道幸亏陛下机敏武艺又好。
这个黑瘦汉子被摁住,急道:“这里没有钱!”
元猗泽直接将他撂倒,嗤笑道:“你还当我们是盗贼不成?王元朗呢!”
董原也捉起手边一把笤帚匆忙拦到元猗泽身前。
元猗泽撇开那把碍事的笤帚道:“这能顶什么用?还没有我的拳头好使。”
董原急道:“大……郎君小心。”
元猗泽颔首:“这人没什么武艺,你不必担心。”正说着话,萧禅师已经院里搜寻了一圈。这里看着倒与几年前无差,王元朗书房里的字迹也是新的,只是这会儿人却不在。
听了萧禅师的话,元猗泽放缓了神色,走到那人面前俯首道:“我们是王元朗的朋友,从外地过来的,他现在在哪儿?”问着话元猗泽的目光掠过檐下悬着的一个箩筐,看着里面充盈的各色鸟羽,忽然凑近了那人打量了一番,又问道,“这些鸟儿是你猎的?”
他这么一问萧禅师便想起白日里那只掉在船上的山雀,也跟着问道:“你是附近猎户,寄住在王元朗家?”
那人吃力地撑起上身回道:“主人姓王,他不在。”
元猗泽不由得对萧禅师道:“你没见过他?”
萧禅师摇头:“我可不知道王元朗身边多了个仆役。你几时到他身边的?”
那人又回忆了一会儿:“好几年,大概三四年。”
萧禅师对着时间,觉得也不无可能,只是对王元朗怎么收了这么一个头脑不甚灵光的仆人有些好奇,问道:“他去哪儿了?”
那人磕磕绊绊说:“去买纸、笔、墨……”说着还自己掰着手指数起来,把王元朗此去买的东西一一交代了。
元猗泽听着他回话,察觉王元朗似乎对他不错,出去采买一回还和他交待得这么仔细,不由得好奇此人来历,于是换了口气问道:“他去了多久了?”
那人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回道:“昨天去的。”
“王元朗惯去山阴县城里的书肆买书卖书,文房四宝皆由店主替他采买回来。这一来一回怕是得三四天。”萧禅师道,“罢了,等他个两天。”说着又转而对这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空。”这个黑瘦汉子说着伸出手在空气中描起了自己的名字。元猗泽看他十分认真的模样,待他写完便笑道:“好,知道是哪两个字了。阿空,你做饭了吧?”
阿空看着木木的,庖厨之艺倒很不错。他焖了一锅扁豆饭,饭里撒了腊肉粒,出锅的时候饭香扑鼻。另外还炒了一盆山菇时蔬,青嫩可口。最后他端出一个瓦盆,里面堆满了烤熟以后表面熏黑张牙舞爪的山雀。阿空在三个人诧异的眼神中不慌不忙撒上一把香料奉到了饭桌最中间,骄傲地说道:“好吃。”
萧禅师饶有兴趣地挟了一只,在元猗泽眼前晃了晃道:“人家是为了吃。”
元猗泽看着蜷缩的鸟颈,蹙了蹙眉道:“谁要吃这个?”
萧禅师将筷头移近嗅了嗅,招呼董原道:“香得很,阿董你吃。”
董原虽然因罪没入王府做了阉奴,但家里也曾是南越豪族,可谓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做了元猗泽的大伴身份更是不同,哪里吃过这些野食?他和主人元猗泽一样,连多看这鸟儿尸体一眼都不愿。
萧禅师不管,嘎巴嘎巴嚼得起劲,还扯下一个瘦骨嶙峋的鸟腿对元猗泽道:“你试试,真的很香,肉又鲜美。”
元猗泽挟了一颗山菇混了两口饭把面前的餐盘净了,董原便顺手递上帕子给他拭嘴,起身要帮他倒茶水清口。
萧禅师也不留他,招呼还在厨下打扫的阿空道:“先别理了,过来吃饭!”
阿空揩干手出来,见元猗泽主仆二人已经离了桌,又见他二人面前一点儿骨头都没有,料他们不爱吃,便对萧禅师歉然道:“不好吃吗?”
萧禅师闻言猛地一拍桌子:“怎么不好吃?你这儿有酒吗?”
等拿一盆子烤山雀当下酒菜的萧禅师酒足饭饱走到院子庭中,见到元猗泽正和董原站在井边汲水。萧禅师看着新鲜,上前调侃道:“这个你会吗?”
元猗泽一边摇着辘轳一边道:“这有何难?”说着便提了一桶水上来。董原捧起水桶便往灶间跑,萧禅师算明白了,这估计是要烧水洗澡。
他看着董原忙前忙后的,不由得叹道:“阿董也算御前红人,宫里第一等大太监,内朝外朝都争着巴结呢,跑来这儿跟你一起吃苦。”
“这倒是,攻打南蛮那次他做监军,战场上都是不下肩舆的。”元猗泽笑了笑,“他也就对着我任由差遣,绝不说个不字。”
萧禅师挑眉:“派他做监军?”随即反应过来,“也是,他是董家的人,那块儿他熟。那所谓仙方你求到了吗?”萧禅师口气戏谑,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妄动刀兵桀逆放恣”,这还是王元朗的原话,萧禅师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