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风给翟贵打招呼,说你胖了,翟贵也招呼说你气色不错,说完便没有了话。以前两人为大江的事拆迁的事上访的事,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成了被挤下车道的人,见面都一脸的尴尬。翟贵说了几句闲话转身离开时候,袁风瞅见他手里拎的油条,说你真与时俱进,怎么转向关注民生问题了?翟贵听出话外之话,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摇着头笑,说没办法,民以生为本嘛。你呢?也开始转向关照自己的健康了?指了指他身上的运动服。袁风往下看了一下,说这不叫转向,叫觉醒。都没有往下说,都知道彼此的意思,两人笑了起来。
袁风说你们村里的事上面领导都清楚。想借势安慰他几句。翟贵说清楚?以我说是一盆糊涂浆。清楚了,不会葫芦僧断案,木匠斧子一面砍。袁风笑着说,正因为清楚了,才木匠斧子一面砍。村里只有你和苗得雨两只出头的鸟,苗得雨敢出头是他的战友老陶撑后腰,弄脏了有人擦屁股。你呢?仗势谁?也敢跟着瞎出头。这些话别人说过,说过也就说过,翟贵不会当回事,换成袁风这样说,翟贵的心便七上八下。袁风是与村里经常打交道的领导,又是村里工作组成员,知道许多内部的消息。主要的是他一向站中间立场,不随便说话,像这样亮字亮背的话,一下把村里的事捅到光亮处,对于他是反常举动。翟贵嘴张了张想说什么,袁风打了个手势制止说,什么事情心里清楚就行了,不见得要贴在脸上,更不要乱讲,我只是同情你的遭遇。说完就走了。
袁风的话戳在他的腰眼上。当大江调动这件事激动过后,翟贵一直处于失落中,袁风的一番话像油锅里放了一把盐,把他心澎燃起来。老陶是苗得雨的战友;老梅又是他的朋友,苗得雨和他们织了一张密网,牢牢地罩在村上,把大江调到区里也许就是他们网上一根线,目的是捆绑住他的手脚。老翟一边想一边拎着油条往村里走,入村时候,撞见苗树,打招呼说老翟买早点啊。翟贵略点了一下头,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塑料袋,油乎乎的竟然拎着招摇大半个城市,难怪村里人看他的眼光怪怪的,也难怪苗得雨那么阴阳怪气给他说话,不怪别人,只怪自个把自个降为买早点打酱油的了。翟贵顺手把塑料袋扔进垃圾箱里,决定去找仝世德,不管老仝支持不支持,他都要与苗得雨决个高低,什么都不为,就为这张在村里晃了几十年的老脸。
翟贵敲开仝世德办公室门。老仝正和人谈话,瞥一眼见是他,漠然说到对面办公室等着。翟贵等了个把小时,见没有动静,起身再去敲老仝的门,发现老仝一人坐在办公室内。老仝抬起头看是翟贵,也没有说话,仍旧翻看报纸。翟贵说仝书记我等了个把小时,想给你汇报汇报思想。老仝放下手里的报纸,以接访领导的口吻说,按说像你这样的级别,够不着跟我汇报。不过,念起从前的情感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老仝指了指沙发让他坐,翟贵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吸了几口,平定了一下情绪。说仝书记,我知道我是停职干部,够不上给你说话。老仝揶揄说你这个停职干部过得不是很滋润吗?儿子上调区委机关;你也不用为上访不上访操劳;更不用为与苗得雨比尿高尿低费心,我感觉你是乐在其中嘛。翟贵听出老仝在用话敲打他,知道为什么冷落他的原因。笑着说还乐在其中呢,闲得蛋疼!这些天没有给你汇报,是自己脸上挂不住,毕竟是停了职的干部嘛。老仝说现在来找我汇报,脸上就挂得住了?翟贵不说话,嘿嘿憨笑。
老仝把脸上的表情收了。头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说,我这辈子做过两件判断失误的事。一件是对书记老邵判断失误。觉得他刚到区里时候,无论干什么事都是大大咧咧一副脸,由此评定他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想虚让一下财政局长,看看我在他心里的位置,结果把局长虚让丢了。另一件就是对你的判断。想你在村里当了十几年的支书,也算能喘粗气的人物,虽暂居人下,但绝非久居人下之人,以你的能量和影响,执掌村里权力是迟早的事,可我看走了眼。你就是个小脚女人,领导给你一点蝇头小利把儿子调入区委,你就乐不思蜀甘愿做停职干部。翟贵听到数落,会意老仝的一番苦心,用手往脸上抹拉一会,说你再说,我就要钻进地缝里了。老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脸上全是不屑的表情,翻了翻眼皮,说十分钟时间到了,好歹我也是街道一把手,不会为一个买油条打酱油的人浪费时间。翟贵坠着屁股坐在沙发上,任老仝挖苦糟讥,也不气恼,只管嘿嘿赔笑,像一个被大人腻歪的孩子。
老仝说了一阵尖酸话,气慢慢消了。见翟贵在恭恭敬敬看着他,从桌面上拿起一盒烟扔过去,翟贵接了烟盒,从中分出一支,接在快要吸完的烟屁股后面,吸了几口,说我来找你就是想请示请示,我不能老这样买早点打酱油吧?请书记指条路。老仝说我不知道你要想走什么样的路?还像从前那样跟在苗得雨后面有客陪陪客,吃个闲饭喝个闲酒,有会开个扯松会,显示一下自己的身份呢,还是想席宴上鱼头朝着你喝那三杯鱼头酒?翟贵没有答话,朝老仝笑笑。老仝说你有喝鱼头酒的实力,现在混得别说喝鱼头酒了,连入席的资格都没有了。翟贵说我还需要你给我帮忙说话。老仝说在这件事上谁都给你说不上话,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翟贵低头吸了半支烟,说我心里有个打算也不隐瞒你。老仝问什么打算?翟贵说我想走走邵书记的后路,他是区里的一把手,在很多事上说出的话有分量。老仝问为什么想让邵书记给你说话?翟贵意思了一下,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觉得邵书记一直对我不错。老实说我与他没有什么私人交往,更没有转弯抹角的关系。老仝问从何处看老邵对你不错?翟贵说对大江的关照就是例子。上次大江提拔是他打的招呼;这次到区机关也是他亲自做的安排。还有他单独约我喝过酒,说有事情可以直接找他。翟贵没有说完,老仝已经哈哈大笑。笑着说老翟啊老翟,你也是玩人的人,在村里玩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老邵轻轻一举手,就把你装进笼子里了?翟贵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老仝继续说我把里面的机关卸开给你听:提拔大江去拆迁办,是因为你是村里的干部,借你的大腿搓拆迁的绳;把大江调入区委部门,老邵与你推杯换盏,是让你拢着村里翟姓人不去上访。老仝话可以说得委婉一些,但听他这么幼稚的想法,觉得不揭掉他脸上的死皮,他感觉不到疼痒。翟贵哑口无言说不出话,低头摆弄手里的烟。老仝呷过一口茶,拖着腔调说,可惜啊老翟,现在你一切优势都没有了。以前老邵请你喝酒,你以为是你的副支书的身份。煤都区下辖那么大村,别说副支书了,连支书、村长多得趟腿挂蛋,老邵见也不见,怎么单独就与你喝酒呢?现在怎么不请你喝酒了?不仅仅因为你是停职干部,即便你是村里的苗得雨他也不会请你喝酒了。老陶把“喝酒了”三个字拖的长长的。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老陶一边拿电话一边说,你回去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翟贵意犹未尽走了出去。
翟贵回到村里,把老仝说的话回味一遍,觉得他的用心良苦。老陶站的位置特殊,不可能手把手教他在下面怎么做,但话了的意思已经透了出来。诸葛寺村不是显山露水的地方,因为村里开发一下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而翟贵也不是村里势力人物,因为村里的上访与他联系,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与苗得雨齐头并肩平起平坐。如今苗得雨依然是苗得雨,走在村里说话能听半条街,翟贵却蜷在家里买早点打酱油,偶尔与街坊聊几句,人家还带听不带听的。老仝说谁都帮不了他只有他自己。没有村里翟家弄出点响动,自己能被区委书记捧为座上宾吗?大江能调到区委部门吗?充其量不过是给苗得雨陪陪酒开开会,在领导眼里还是人毬不人毬树根不树根的货。
翟贵把翟彪召集到家里。说以前上访小打小闹,是做做样子让人觉得咱翟家不可小觑,这回,弄个大动响,让人对咱翟家惧怕。翟彪问怎么个大动响?翟贵说矛头直接指向村里的房屋开发,人越多势越重上面越重视。翟彪把翟贵说的内容写成材料,有三百翟姓人在上面署名按了手印。翟彪物色了三十多人亲自带队,去省城上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