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风去找区长老凌,想求得他的理解。在处理小凌这件事顾及老凌的感受,并不仅仅因为老凌是她堂哥,有打狗看主人的意思,更不是因为老凌为他侄女安排了就业知恩图报,是因为袁风从心里畏惧老凌。
老凌是从基层提拔上来的领导,周围总旋着一群人为他按眼儿吹笛,得罪老凌一个人后面就会跟头流水得罪一大片。这几年老邵到煤都区站稳脚跟后,对老凌周围的人打的打,拉的拉,分的分,拆的拆,让老凌感觉到压力,加上老凌作为区长对于组织干部的选拔任用没有最终的决策权,老凌越来越感觉到风向老邵那边刮水向老邵那边流。
不过老凌也没有慌张。老凌毕竟是老凌,无论在什么位置都能变被动为主动,把他置于中心地位。老邵在组织选拔干部上占绝对优势,老邵圈点过的提拔人选,研究时候碍于一把手的权威,都大哥二哥麻子哥,老邵说什么下面人就跟着说什么,只要是被老邵圈点过的人等于进了保险箱。
老凌不与他争峰更不趋附。觉得越趋附老邵越没有地位,不但没有地位还变相提升老邵的地位。老凌反向操作,把趋附老邵变成对一把手提出的干部人选行使否定权,如果他站在政府区长的位置上,对老邵拟提拔的人选评一下头论一下足,哪位干部没有掖藏的地方?没有脸上沾灰的地方?看似往后退一步,实际上获得了与老邵平起平坐的地位。
当然老凌会拿捏好分寸的,行使否定权时会因人择时,挑出一两个软柿子去捏。下面人即便知道老凌捏的是软柿子,也不敢掉以轻心,在干部问题上,能捏软柿子的就敢捏硬柿子,不维系好与区长的关系,老凌敢把甜柿子当成涩柿子扔在一边。如果说区委书记老邵在干部选拔上是一座山,不翻老邵的这座山就不能提拔,那么区长老凌也树起一座山,老凌守在关隘处,不在他那里报出身家名姓,同样被阻止在提拔的关前。老凌在干部问题上转了一下思路,就获得与老邵同等的地位。
袁风敢在老凌面前马虎吗?敢把老凌的事不当回事吗?
袁风走进老凌办公室,老凌正在低头看文件。站着办公桌前有几分钟时间,老凌一直聚精会神也没有发现他进来。看了一会儿文件,抬起头见袁风站在桌前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笔招呼他坐下,说进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还以为随便哪个人呢,你知道我的办公室每天跟流水一样。袁风笑着问不会打扰你了吧?老凌说看你的话说到哪了?以后我的办公室你不用敲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凌说话时起身去倒水,袁风有些受宠若惊,慌忙站起来从老凌手里抢过茶杯,自个给自个斟了一杯水。
袁风的不请自来,老凌猜是为堂妹的事而来。老邵和老陶去城建局说的什么话干的什么事,已经有人给他做了汇报。老凌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喝了一会茶,问老袁有什么事吗?袁风稳定稳定情绪,说凌区长我来这里是想向你汇报一下局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老凌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说不就是村里上访你们拆迁办的事吗?群众上访是难免的,只要工作了就会有矛盾,只要做饭了就会冒烟,不必当回事。袁风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因为这件事多多少少牵扯到你一点,我来是想听听你的看法,让你给做做指示。老凌客套一番说不敢不敢,故作吃惊问怎么会牵扯到他。袁风站起来给他让一支烟,然后坐下来把狗如何被大江驯成叫“乔主任”,乔福长如何让组织处理大江,大江又如何反咬让处理小凌,并且鼓动集体上访变相施压等等这些事都讲了讲。
这些事老凌心里清清楚楚,里面的曲龙拐弯更是了如指掌,只是拿不定作为局里一把手的袁风在里面的倾向,因为如今许多中层领导都是摇摆在他和老邵之间,看不清真实的面目。老凌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何况又多多少少涉及到我,我需要主动回避。喝茶!喝茶!亲自给他续了续茶,又低头看文件。
袁风无心喝茶。磨蹭了一会,见老凌不说话,也一时不知道话从何起,说想抽根烟。老凌头也没抬摆了一下手,说不客气想抽就抽。袁风就独自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一支烟快抽完时,老凌还没有说话,袁风像是自言自语说,找区长一回不容易,劲都快提到喉咙了。
老凌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抬起头看了一下袁风,装着被逼无奈的样子,问他
怎样看待这些事。袁风说我很为难。老凌笑了笑,说知道你为难,我是问你怎样看待这些事?袁风支吾一阵说我也说不清楚。老凌说你是一把手,你说不清楚还怎么处理?这些事本身就是你的事,你的事就需要你去咬牙印,你不咬牙印,等别人咬过牙印,这意思还能是你的意思吗?这意思还是原来的意思吗?袁风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是怕没有这个水平,不能把握好尺度。老凌干笑着说你不是没有这个水平,更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你是狡猾。我只是简单问问你对这些事的态度,到现在也没有从你嘴里吐出一句囫囵话。
袁风干笑一下,敬了一支烟给老凌。说如果从区长嘴里说我狡猾,真真冤枉我了,我来找你汇报,本身就代表我的看法我的态度。老凌盯着袁风的脸像不认识似的,问你来找我就表明你的看法你的态度吗?见袁风没有接话,沉思了一会儿,觉得他的话似有道理。小凌是自己的堂妹,拿这件事来汇报,并不只是汇报,实际上就是在向他示好。
老凌又问别人还怎么看待这件事?老凌的意思是想问问老邵和老陶对这件事的看法,只是怕直接说出让袁风觉得自己有其它意思,就泛泛绕了个圈。袁风当然知道老凌的意思,老凌把处理不处理小凌怎样处理小凌,当成了与老邵之间的掰手腕。两人坐不到一条板凳上人人皆知,所以在诸多事情上都计较都在意都敏感。
袁风迷糊着脸打起马虎眼。云云雾雾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没有把涉及到老邵如何施压,老陶如何指示黄简鼓动大江告小凌的事说出来。之所以没有把老邵和老陶两人说出来,因为他吃过这方面的亏。
要说清楚这方面的事,话题还需要倒回去说。
要说清这件事,需要从副区长老魏说起。
袁风在镇上当镇长时,老魏是镇里的党委书记,后来老魏提拔当了副区长。照说老魏提拔后袁风该接替镇党委书记,但那时区委书记是老宁,老宁心里有块病,害怕区长老凌越坐越大把他架空,就处处提防着他。老魏是老凌的人,袁风也是老凌的人。如果袁风接替镇党委书记,等于这个镇还是老凌的势力范围。老宁就找个借口,说袁风当镇长不足两年,有没有驾驭全局的能力需待观察,便把镇党委书记的位置暂时空了下来,空下来是老宁没有物色到与自己一条心的合适人选,也是想把袁风排斥在外。但老魏不解老宁的意思,遇到能进言添语的机会,就转着弯夸袁风,盼望袁风能接替自己卸下的职务。
老魏推荐袁风也有私心。老魏在镇上工作了十几年,沟里垄上都是他的人,连袁风都是他培养出来的,把袁风扶持到一把手的位置上,就能控制镇上的一切。但老魏这样推荐适得其反,老魏推荐一次,袁风离党委书记的距离就远一分。老宁害怕袁风串着老魏,老魏串着老凌,三个人从上到下串在一起就把他凉在一边了。
老宁的心思袁风品摸到了。他有意向老宁靠拢,镇上的大事小事都主动向老宁汇报,老宁感觉到了他的用心,反而在心里更排斥,时常告诫自己莫要被他的假象迷惑。
过了多半年,袁风没有被扶正。猜想之所以被老宁压着,是害怕他与老凌老魏穿一条裤子。为了打消老宁的顾虑,觉得仅仅靠向老宁表忠心,不足以让老宁解除警戒,需要调整思路。如果把以前老凌圈内怎样挤对排斥老宁的事,给抖落一些,表明与老凌他们划清界线,自然就取得老宁的好感。
决定从副区长老魏着手。老魏在前几年市委考核煤都区主要领导前,曾私下约区里的几位中层领导,商量过给区委书记老宁投不称职票,袁风也在场。
袁风去找老宁,把镇里的工作汇报后,老宁泛泛就工作说工作,袁风一直找不到说老魏的话题。说老魏的事,不能让人感觉到刻意,刻意了就落下别有用心的印象,需要让人感觉是漫不经心说出来,才能有说服力,就像夸奖或贬损某个人,通过第三人转述不直接去说,比当面说更让人确信。官场本身就是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地方,老宁在官场浸润了这么多年,对这一套摸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