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煤都区上访是适当的地方。既能把袁风那里的事情捅到区里,让他们感觉有压力不得不重视,又能让区里的领导觉得这起上访可控,有回旋的余地,不会惹反感进而对上访者采取打击政策。
还有让谁带着上访的问题。翟贵自己是不能出面的,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带着上访,这个人要跟他一条心不能动不动把他出卖,说他是幕后的操纵者。想来想去想到了家族近门侄子翟彪。翟彪因为不拆迁房屋,被苗得雨弄了一出,虽然最后不得不屈服,但这口痰一直别在喉咙里咽不下。
把翟彪叫到自己家里,摆了八盘八碗。翟彪把筷子一磕,说叔不说干啥,侄儿吃不下。翟贵与他碰过二两酒,说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叔侄不似父子胜似父子,所以遇到出面需要扛的事,叔先想到你。翟彪有些江湖义气,自饮一杯酒拍着胸脯说,是叔看得起侄子,有什么磨嘴跑腿的事只管吩咐。翟贵借助酒劲,把乔福长告大江,袁风想借题发挥要处理大江的事讲了讲,让他带着本家族的人去区政府上访。翟彪爽快地应承下来,说你这样做也是为了翟家的将来,这几年苗得雨在村里吆五喝六,我看见气都喘不匀,你再不出山,苗家要骑在咱家脖子上了。翟贵说沉住气不少打粮食。给侄子扒拉一碗菜,说有啥要求给叔提出来。翟彪犹豫了一下说,我带人去上访,苗得雨会不会把矛头对准我家澡堂子?翟贵摆着手说有我在,量他也不敢,如果他敢取缔你家里的锅炉,我就跟他置大气。翟彪把酒饮下说只要有叔这句话,刀山我上火海我闯,是进是退全听你的指使。翟贵把上访的事宜作了交代。
翟彪带了二十多人就去了煤都区上访。适逢早上机关上班时间,上访者在办公楼前吵吵嚷嚷黑压压一片,区委书记老邵坐车进院一看这架势,知道是集体上访,头立刻大了一圈,没有下车就给□□局长打电话,问是哪个村的?□□局长说是诸葛寺村的。问是什么事?□□局长说是拆迁的事。老邵觉得诸葛寺村从确定旧村改造到实施拆迁一直很稳定,现在闹出这么多事有些不正常,嘴里喃喃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局长以为批评他处置□□不力,就讲□□局如何排查重点案件,如何设置预案,如何重视□□。老邵听他啰啰唆唆,截断话说什么都不要说了,当务之急是把上访者引到进□□接待室,乱哄哄站在机关院内影响不好,更不能让他们去市里,稳在区里什么都好说。□□局长说群众情绪很激动,扬言要去市里省上。老邵说马上通知城建局长老袁,黑金街道党委书记老仝一起来接访,不管采取什么办法,要把群众稳定在区里。
老邵一直等上访群众全部被劝进□□接待室,才下了车。这些天区里集体上访接连不断,甚至出现一起赴省围堵省委大门的恶性集体上访,市委对老邵进行了诫勉谈话,限期扭住被动局面。老邵亲自接待集体上访,接待了几次后觉得效果不佳,不说接访占据了大量的精力,更重要的是一把手接访后提高了上访者的预期。集体上访真正反映公共诉求的问题并不多,大都是其它问题延伸出来的问题,需要冷处理去做综合平衡。老邵一接访,等于在火里撒了一把盐,不仅炒热了上访,还把自己陷进乱事堆里使问题更复杂化,慢慢地琢磨到,一把手非不到万一不能去接访,主要的任务是去做上访者的平衡,平衡做好了,集体上访就减少了。
老邵坐在办公室里无心处理公务,惦记着这起集体上访。半个时辰过去了,准备打电话询问一下接访情况,电话没有拨出去,□□局长敲门进来了,后面跟着袁风和仝世德。
三人坐下,□□局长把接访情况作了简单介绍。老邵问四婶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群众怎么又来集体上访呢?□□局长说我也感觉到莫名其妙,按说像这种处理过的□□问题,又是反映个体诉求的□□案件,冷不防以集体上访的形式出现,往往不是当初□□诉求的意思。老邵问群众这次反映的是什么问题?□□局长说其实还是以前的内容,反映拆迁人员不当拆迁导致四婶拎汽油自焚,要求处理相关人员和领导。老邵问你怎么说这次上访与四婶的那次上访不是一个意思?□□局长说上次四婶拎汽油是本人的真实诉求,而这次是借四婶这件事表达其它诉求的意思更重些。老邵问何以见得?□□局长说有几个疑问,第一,四婶第一次上访之后,各级党委都很重视,殷超被免去拆迁办主任,应该说四婶对上访的处理结果比较满意,所以一直没有重访,如果不满意为什么把上访拖至现在?第二,四婶上访之后,为了让她停访息诉,城建局、街道办事处都私下做了许多工作,四婶也没有再提起此事,至少在她心里默认了处理结果。据我们了解到的,当时四婶并不是因为拆迁赔偿拎汽油自焚,而是在与拆迁人员言高语低的争吵中发生了错解,争强好胜的四婶为了争回面子,才拎汽油去上访的,之后,殷超被免职,拆迁办人员赔礼道歉,四婶体面下了台阶,现在旧事重提来上访,于情于理解释不通。第三,四婶的上访是个访,个访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事隔这么久以集体上访的形式出现?其中的缘由只有上访人知道,所以三点推测,这不仅不是原来上访者的意思,更不是一起孤立的上访诉求,很可能真正的意思在水下,上面露出来的只是浮冰。
老邵沉思了一会儿说,老仝上访者都是你管的人,你怎么看待?
仝世德从到街道之后觉得心里有落差,又快到了退二线的年龄,工作上的事一直不怎么上心,如果不是村支书苗得雨不把他当回事,他会糊里糊涂车到站船到码头谁都不得罪。苗得雨一薄待他,他心里的犟脾气就上来了,非要显示一下鱼能潜低鸟能飞高,把苗得雨的支书拿下来让翟贵来当。
这次上访事先翟贵给他通了气。仝世德就胸有成竹地说:既然是我的人,我向邵书记表个态,争取做好上访者的思想,把这起上访控制在区里不给领导脸上抹黑。老邵满意地笑着插话说不是争取,而是一定不抹黑。仝世德把话说一半,就止住不往下说了,老邵说老仝有话只管讲,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只要有利于稳定的要求,一路绿灯。仝世德看了看袁风,笑着说人是我的人,事可是袁局长的事,两家的责任需要划分清楚,不要到时候出了问题各打五十大板。袁风也笑了笑。从一开始接访,他就觉得上访与正在调查的大江事情有关联,来上访的都是村里的翟姓,而且指向性强,要求处理相关的责任领导,这么多同姓人上访,反映的内容既不是他们的公共利益,又不是私人利益,里面肯定有问题,断定幕后指使是翟贵。所以在接访过程中一直不说话,觉得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起上访,而是通过上访来造势。
袁风给仝世德散了一支烟,说既然仝书记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想把话摊开说。这起上访的二十多人据我了解都姓翟,同一姓氏上访同一件事,恐怕不光是事情解决不解决的问题吧?里面会不会有其它名堂?仝世德不以为然说先不说有没有其它名堂,只从上访的内容看还是拆迁,这是问题的根本,解铃还须系铃人,把拆迁的事情解决了,其他的问题就好说。让我一味去做思想化解工作是句空话。
袁风点了一支烟吸上,讲了他的看法。讲看法之前,先讲了个故事。说小时候在农村,到深秋柿子红红的挂了一树,他最喜欢爬到树上找烘柿子吃,老人说鸟啄过的柿子甜,就专拣鸟啄过的。其实,并不是鸟啄过柿子就甜了,而是柿子甜了,鸟才肯去啄,只不过鸟啄过柿子更甜。现在这起诸葛寺村的上访,就像鸟啄过的柿子,我们都把注意力关注到柿子究竟是鸟啄过还是没有啄过,而忽视了那个吃甜柿子是人。四婶的事能继续发酵,说明有人从这件事上得到了甜头,我们当务之急是从这起上访中走出来,查找那个吃甜柿子的人。
老邵点头同意老袁的看法。说这起突然起来的集体上访,看似无缘无故,并非无缘无故,里面可能有文章,越是这样的上访越不能掉以轻心。仝世德说眼下,我能做的工作只是最大限度把人控制在区里,至于今后怎么样,要看袁局长那边工作做得怎么样。袁风说我怕就怕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满足上访者的要求,因为项庄舞剑的用意不是为了舞剑。老邵怕两人来回踢皮球,就说事情是由拆迁引起的,就由老袁全权负责处理,老仝全力配合,出了问题你们俩都脱不了干系。如果因为这起上访市委动了我的帽子,在我被免职之前先免了你们俩的职务。老邵说话的时候,紫着脸没有一点表情,两人从他的压力中也感到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