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倾原本苍白的脸很快浮起血色,他四肢被麻绳紧紧缚住,全无挣扎的空间。手腕处蔓延开的痛意随之麻木,窒息感让他双目充血视线模糊,瞬间失去意识。
“咳咳咳、咳咳……”仿佛只是一倏忽,空气猛地窜进心肺,赫连倾汗如雨下,呛咳不止。剧烈的咳嗽使身体被缚的感觉越发明显,似乎全身重量都挂靠在那勒紧的绳子上。
律岩收了手退后一步,扶住双膝大笑起来。他边笑边喘,突然喷出一口黑血,身形一晃又退了两步才站稳。
“差一点便忍不住了……”律岩抬起袖子擦去下巴上的血迹,眼神中透着隐隐的兴奋,“我差一点就掐死你了。”
赫连倾蹙着眉轻轻喘息,他的意识仍有些混沌,原本无谓的情绪中渐渐掺杂了怒意,他面色难看地阖上眼睛,缓缓调动起沉寂于丹田的内力。
“垂死的感觉如何啊?”律岩不满于赫连倾的冷静,相比之下他的兴奋愉悦就像一场独角戏,他愤然问道,“为何到此刻你还能如此无动于衷!”
赫连倾缓缓吸了一口气,回道:“要杀要剐请便罢,我很累了。”
他连眼睫上都挂了汗水,手腕伤处的血越滴越慢,早已在地面汇成了半干不干的血泊,整个人明明一副虚脱之相,却又异常平静淡漠。
这让律岩心里发疯的恨倾泄无门,他指着赫连倾不甘心地怒吼:“你占尽下风却偏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不齿!你就不怕我立时杀了你,再去杀了所有与你相关的人吗?”
律岩两手紧紧扣住赫连倾的双肩,他眼眶充泪,表情扭曲,逼迫道:“你回答我!”
“你要报仇,就不该将我带出死阵。”赫连倾的嗓音越发沙哑。
律岩与他对视着,道:“我怎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律岩松开赫连倾,抬手狠狠地搓了搓脸,清醒了一下才接着道:“那晚,你那忠心的暗卫也是这般视死如归。”
“他说,凭我根本伤不到你。”律岩笑了一下,“他对你倒是崇拜得很,可他只知你武力高强,却不知你的致命弱点。”
赫连倾抬眼看向他,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律岩冷静了下来,却未回答,只自顾自道:“我杀不了你,但我知道你自小便讨厌独风崖上的奇门遁甲,也就是说,你对那些阵法无计可施。只不过,叶离怕也是宁死不愿害你的,入阵只能由你自己选择。”
赫连倾缓声道:“你骗了他。”
“对,也不对。”律岩走回火堆旁,坐了下来,“我只是利用了他。”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选择性地说真话。我说过会帮他,也的确做到了让罗铮自愿入阵,只不过我的目标是你。我亦不算骗罗铮,我始终承认迫他入阵是为了向你报仇,他知我身份亦知我复仇的缘由,自然信我想害你。至于叶离,他设阵是为了杀罗铮,不用说你也清楚。这些都是事实。”
“我本想送罗铮入阵后,亲自去找你,谁知路上遇到了你的另一个暗卫,若不是罗铮,我还真不知道他也是你身边的,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意料之中的毫无回应,律岩停顿了片刻,又道:“事到如今,赫连庄主怪不得别人,叶离会如此痛恨罗铮,全都拜你所赐。若我说,他该恨的人不是你吗?恨你喜欢的人何济于事呢?叶离当真是个蠢的,看不出你对那暗卫已到了愿意以命相护的地步。”
赫连倾眼神一怔,低念道:“是吗?连我自己也未曾看出。”
律岩转头看向赫连倾,端详了片刻,嗤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他在赴死前都不知,在你心里他有多重要。真是有趣,你这般忽冷忽热忽远忽近地,又突然为他把命搭了进去,你说……他现在是不是生不如死?”
律岩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叹道:“赫连庄主真是狠心啊……”
赫连倾冷笑,反问道:“他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种事一贯是旁观者清,虽说我多少有些碰运气,但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你为了一个暗卫连命都不要,我是该笑你深情呢?还是笑你傻?”
手筋尽断,身体被缚,赫连倾无法静坐吐纳,内力转不过半个周天,他听着律岩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究是不耐烦。
便蹙眉道:“活着无趣罢了。”
“无趣吗?”律岩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香囊,举着向赫连倾眼前晃了晃,“可是有人希望你平安啊。”
“你!”赫连倾眸色暗了一瞬,眯眼道,“还给我。”
律岩摩挲着手中简陋的平安符,回道:“我自小与兄长一起学蛊识药,对药草的味道十分敏感。我道是堂堂麓酩山庄的庄主为何身上会有廉价香草的味道,忍不住翻了一下,冒昧了。”
“这平安符如此粗制滥造却被赫连庄主贴着心口戴着,想必送符的人十分重要。”律岩再次站起,他紧紧攥着那平安符,认真道,“或许我真该用他的死来报复你。唉……只可惜我等不及了。”
赫连倾冷哼一声,道:“你等不及,不过是因为你也活不长了。”
律岩愣了一愣,看着赫连倾的表情有些许惊讶,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聪明人,既然我们两个都快死了,就好好聊一聊罢。”
律岩迈近几步,突然拔出卡在赫连倾另一只手腕间的弯刀,疯狂地砍向捆着赫连倾手臂的绳子。
未带一丝内力,像不懂武功的莽夫一般,使用蛮力一刀一刀将那些绳子齐齐砍断,然后拖着站立不稳的赫连倾往佛像后走去。
佛像后昏暗一片,律岩一脚踹开土庙后门,月光倾洒进来,已然是凌晨时分了。
赫连倾摇晃着站定,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佛像后放置的是两口棺材。
律岩一手拖着赫连倾,一手挥出一掌,“砰”的一声推开了厚重的棺材盖,一股诡异的药味和腥气扑鼻而来。
律岩猛地将赫连倾推到棺材旁,压着他往下看。
“你不是想知道尸块找齐了没有吗?你来数一数,齐了吗?”
赫连倾强忍着刺鼻的味道,看到棺内躺着的竟是数个尸块拼接而成的哈德木图。
律岩紧紧地扣着他,一手指着棺内道:“来!一,二,三,四……数啊!”
“齐了吗?齐了吗!齐了吗!”律岩突然癫狂到颤栗,他一把将赫连倾搡在佛像下。
赫连倾还未坐起,他便一步迈过,左腿屈膝死死抵在赫连倾胸口,捡起掉落的弯刀贴着赫连倾的颈侧狠狠地插入地面。
他越贴越近,微微卷曲的长发垂在赫连倾颊边,他瞪着眼睛,声音颤抖地问:“数啊……你怎么不数?”
赫连倾双手已废,身受重伤,根本无力反抗,他忍着胸口窒碍,厌恶地回道:“留着自己数罢。”
“呵呵……”律岩断断续续地轻笑了几声,站起身来,俯视着他,“你的命在我手里,我却觉得自己输了,真是可笑。”
赫连倾未作回应,皱着眉强撑着倚靠向身后土墙,狼狈却不显窘迫,他慢慢平复了呼吸,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律岩:“快动手罢。”
律岩却抬手理了理头发,又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又走到棺材旁,向内看去。
“他是我兄长。”律岩道。
“我好看吗?”律岩看向赫连倾,又转头看了看棺材内尸体,自嘲道,“他不喜欢我。”
律岩抬手扶额,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又道:“我告诉过他不要招惹你,可他不听我的,他从来不听!”
“他内伤很重,需要娑罗丹续命。可我未料到,他根本没机会吃那药。”他安静了片刻,问道:“我与他,长得不像吗?”
他想了想,又问:“你知道我为何快死了吗?”
赫连倾回道:“中毒。”
“是啊。”律岩点了点头,“他带着这些毒忍了那么多年,我可撑不住。以身养蛊之人向来短命,什么蛊王,不过是豢养蛊虫的活体容器罢了。他十五岁开始以身饲蛊,身体在那时便停止生长了。常人体内根本容不下那么多蛊虫,须得从小练就饲蛊的内功,再辅以千种蛊毒的药浴,若能活下来才有机会将第一只蛊虫种入体内。如若再不死,才有之后的千只万只。”
“原本族中长老选了我做下一代蛊王,可他却在授位祭典前一夜用药毒晕了我,并代替我参加了祭典。我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一切早已成了定局。自那时起,我便不再练饲蛊的内功了,更不用像他一样每日在含有剧毒的药桶中痛到昏厥。我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