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系统里还有没有我的同谋?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一环扣着一环,但彼此之间我们并不一定都知道名字。你给我一张纸,我确切能知道的,都会写给你。有些是苏家的眼线,有些不是。”
他的态度过于配合,以至于叫人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诬诈。不过能做那样长时间潜伏内线的人自然是个人精,看出这份忧虑,抬头自嘲嗤笑:“你们爱信不信吧。我等这一天……也算是等了很久了。我也是人,也有同情和良知。只是有些东西,拿起来了,就像毒品和暴力,放不下去。一刀砍了脑袋,解脱了,也好。”
理顺了西湾监狱的事情,接下来便是彩虹之家。步双双的动作快得很,很快铺天盖地的报道就张开了——更令人惊讶的是,谢无相这头就像是做好了准备一样,查处的动作快狠准,不仅把彭刚顺一家三口提过来重新审问,还把金福烟花厂的老板也揪了过来。
老板哆哆嗦嗦地承认,自己确实是谎报了厂子地址:金福烟花分成一厂和二厂,一厂在上游,就是彩虹之家的地址,而下游的二厂则是西湾监狱,仙女棒烟花是二厂生产的。但在搬迁命令颁布以后,一厂是立刻规规矩矩搬走了,二厂还拖延了一会儿,并且涉嫌排污过量的问题。他害怕这点事儿被查出来,于是便隐瞒了二厂的存在。
至于仓库的爆炸,也纯属是意外所为。彩虹之家里淘汰报废的一把电椅被放在了仓库里,彭辉一行人常常把温心濯带过去折磨。那天恰好老化的电椅插头蹦出电火花,彭辉的烟头乱扔,一触即燃,造成了大火。
孙黎是看着温心濯被带走,悄悄跟过去的,发现电椅后为了保护温心濯同彭辉打了起来。起先只是小火,结果光顾着扭打,没留意,火势越烧越旺。彭辉这家伙还算精明,趁乱就把香烟盒塞进孙黎的口袋里,无论怎么样都能嫁祸给他。
到头来,彩虹之家的事情还真的和傅十醒在追查的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白当了一回活菩萨。
谢无相和他一起去少管所接的孙黎。去的车上,傅十醒盯着窗外闪过的风景,主动开口:“其实你根本没想不管这件事情,只是没跟我说,是吗?”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要不是留了后手,哪能媒体一报道出来就迅速地解决了。谢无相心虚,没立刻回答,直到红绿灯的间隙才说话:“我们是警察,再讲,有些事情也要分主次。而且没有证据……”
傅十醒打断他:“对不起。我没有生气的意思……也不应该生气。”
到了少管所,那个少年还是一副戒备的眼神,却主动开口说了谢谢。但是安排下场也是个问题,毕竟彩虹之家没了,孙黎被丢回黑道地方中去,谁知道是不是又会误入歧途。
傅十醒跟马戏团小狗握手一样弯腰掂了掂孙黎的手腕,悄悄地凑到他耳边问:“你杀过人没有?”
孙黎愣了一下,尤其是穿着警服的谢无相还站在这儿,脸色有些为难,最后小声回答:“没有……但是我打过很多人……很多。为了给我妈妈赚治病钱。”
“我想做个好人,跟温心濯一样善良的人。”
傅十醒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属于常去靶场的老板,那处实际上也是周馥虞悄悄养雇佣兵的地方之一。他觉得孙黎应该能行,虽然……这是他偷偷狐假虎威了,但是就当是为了老东西修桥铺路积功德了。
即便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有时候,有时候他也能做个温暖的人。
第五十六章 西湖僧摩啼
他要找到马辉。
如果按照老狱警说的,马辉根本不是苏家的人,那能够解释为什么要冲着他去劫狱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是那一场爆炸的知情人,而苏秦嬴先一步知道了这一点。这同样也能够说明为什么马辉看见自己的时候,是意欲屠杀,而不是快点逃走。
他和傅雪竹长得很像,如果马辉见过傅雪竹的话,并且在监狱里有老狱警这样的内应,能够从地下情报里知道点什么也不奇怪。比起逃命,灭口掉知情人显然更重要,也是这个第三者组织一直在进行的事情。
加上老狱警说了,即使是在西湾监狱里,马辉也一直没有停下过制毒贩毒的工作,更是印证了他应该是这个隐秘组织线上的一枚串珠。傅十醒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黑色的邀请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到底是怎样的一道影子笼罩着自己身后……
不,不仅仅是在他的身后,身边的人都可能会遭着牵连。它能直接把信寄到家里来,也能预算这公安与苏家交战的日子浑水摸鱼进去,就像是潜伏在水底森冷的毒蛟一般,一点角都不会浮出在水面上,但擅长兴风作浪,还可嫁祸给天上龙洞中鳄。
根据老狱警提供的名册,果然从公安内部里头查出大大小小的一批败坏叛乱分子,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带着就把前头部署下的扫毒打黑计划往前推进,不说伤筋动骨,至少挖了苏家好几块大肉肯定有份。
缴获的毒品他也去视察了,从最早的彩色小毒丸开始,还有其他几样也都是跟他以前在毒厂里见过的长得相似。不出所料,也都是用着天使的职介命名流通。只是这些是不是苏家生产出来的,还真的没人能说个确切。
傅十醒暂时没把自己关于中间组织的猜测说出来,也没有把回想起来的记忆告诉别人,只是默默地每天都到警局里报道,陀螺一样地不错过任何一场审讯。顾问敬业至此,积极关心匡州扫毒打黑大计,同龄警员纷纷致意感叹,怪不得同人不同命。只有傅十醒自己知道,这些审讯里头都没有得到太多他想要的东西。
也是,一场几乎没人幸存下来的十几年的事故,就连公安里的原始记录资料都已经烧得一干二净,能出现马辉这样一条线索,已经是幸运至极的事情了。
从沟里来,只能往沟里逃,只是卖货郎那儿也没法立即得来马辉的消息,只能说通晓了立刻告诉他。周馥虞变得很忙,忙得回家后作弄傅十醒的时候也少了些,静静地相拥入眠。
他不知道不安和焦虑会不会传染,但是近日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又开始重新出现在自己耳边,有时候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就扭曲开来,化作无尽深渊,刺鼻的化学品幻嗅也时常出现。有几次周馥虞夜不归宿,他一个人睡,醒来后会发现自己抱着自己,作出自我防卫的姿势,手臂都微微发麻,指甲嵌进肉里。
周馥虞没主动念他,让他觉得庆幸,不然又要为这番无理取闹的自伤而不知所措。像小时候一样,盘腿坐在床上,男人贴在他的身后,牵着他的手小心地给挫指甲,修剪成圆圆的形状,虎口的枪茧摩挲这手心。
周馥虞跟他打商量:“明天去中山医好不好?”
傅十醒的睫毛颤动几下:“不想去……我不是小孩了。我妈妈的事情有眉目,你答应过我的。”
周馥虞摸了摸傅十醒光润透粉的甲面,养一养又没之前的灰白了,思忖了片刻,把下巴搁在傅十醒的发顶:“不是你说的,我不能不管着你么?那这会儿我怎么办?”怀里的人哑口犯难了,双手挣脱出来,反过来覆在周馥虞的手背上,指尖局促地沿青筋脉络小幅度轻抠。
他不逗傅十醒了,甚至暗含了点撒娇意味的耍流氓,摁着侧颚轻轻吻了一下傅十醒的头发:“你好生待着我这尖儿小祖宗吧。我刚损了一只心爱物件,不能再承受更多一点三长两短了。嗯?”
傅十醒反应了一会儿,“啊”一声想起来,那把周馥虞最喜欢的AK12步枪,好像是真的修不好了,昨天都好像差人托去美国厂子打听了。虽然更好的枪肯定不是没有,但亲手保养改装的,还带了沙场记忆,特殊意义可大,为了傅十醒就这么壮烈了。想到这,他抱着膝盖蜷起来,半张脸埋下去,小声地嘀咕一句“对不起”。
周馥虞咬了一下他的耳朵,盯着那小半片耳垂殷红起来,轻笑了一下。他才不忌惮自己的重量和体格,张开双臂把傅十醒整个拢进怀里,放松下来微微压制着小家伙,心口贴后背,充电呢。
靠太近了,肉缠肉的,温度交织上来,傅十醒下意识地就想拧头接吻,宽衣解带。结果脖子上被警示性地啃了一下:“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