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的都是爆炸,不过大约过个几小时就会有疤皮四和另个不知名男孩的死亡讯息了。傅十醒继续往下滑,百无聊赖地在一张张图片上检索过去——
他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情:一个网友昨天发出的动态,在双子塔西洋厅中的几张自拍,背景中出现了那副巨大的油画,但并非苍蝇,而是抱着葡萄酒与水果的洋装妇人。这样的巨型摆设,大厅里有一件就足够,且一般装修好了便不会多挪动。傅十醒确认了好几次,又特意去找了些其他的照片,发现那处悬挂的都应该是妇人像,而不是苍蝇。
在双子塔酒店的官方网站上亦是如此,由于这等高档餐厅的收纳装潢也多是有名号的,假使真的要更换,也会在官方网站上公告摆弄一番,借此昭示尊贵的档次。然而这幅巨蝇像在上面一点影子也没有,西洋厅上一次的藏品更新还是一尊阿尔忒弥斯小像。
在吃饭的地方摆这样大一只苍蝇,想想也令人觉得怪恶心。
他合上双眼,回想着那副要吃人一样的油画……
它摆放的方位正对着爆炸点,连起来是与双子塔塔桥平行的一条直线。
第二十章 浑水白菜
在成年以前,傅十醒得常常要去中山医会见他关浓州叔叔,做精神诊疗和心理疏导。实际上关院长还真不是专门做这行的,只不过是与周馥虞相熟,在没当上一官半职前常兼任周家的私人医生。
关浓州比周馥虞小一岁,本职是做心外的,手术量金贵得很,双重意义上的开心人,长得是斯文的白面儒生样,不笑便是典型的清秀衣冠,连警惕性十足的小傅都愿意跑去揪一揪他的白大褂。他还只是关医生的时候头一次见傅十醒,一开门看到的是一地红,周馥虞手臂上好几条见肉的口子,旁边绑着一团同样也是血糊糊的小玩意。
周馥虞指指躺在地上挣扎的家伙,示意先料理他。但实际上这小孩看着狰狞,除了一点皮外伤之外什么都没挨着,估计身上的血都是从周馥虞身上浸来的。检查无碍后,关浓州急忙给周馥虞清创处理,恰好麻醉用完,得直接针线穿肉。周馥虞平静地点了支烟权当关公的黄酒象棋,面不改色地由着利刺在肌理中进出。
“怎么回事?这小孩是你什么人?”
“捡的。脑子有点问题,发作起来要往自己身上划。我拦着他。”周馥虞闭上眼睛,头往后靠,缓缓吐出一团青烟。“明天带他去一院看看,帮我找个好点的大夫吧。谢了。”
这样的事情往后还多得数不胜数,有时候傅十醒自个身上也会切肤烂口,但永远都抵不过用血肉之躯护着他的周馥虞。来得多了,傅十醒也懵懵懂懂地知道这不是坏人,这是医生,会照顾他们会救命治伤,在关浓州面前也放下了防备,甚至还有些亲近的意思。
一个摆弄心脏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又兼任上了心理大夫。虽说傅十醒还是每周坚持在精神科报道三回,不过既然来了医院,关浓州又闲着不出手术,时常还是会跟这只可怜的小蛾子聊聊天,让他努力走出痛苦回忆的茧笼。
周馥虞跟关浓州一块聊天,暗含了不悦地说:“小白眼狼六亲不认的,心理医生都撬不开嘴,竟然被你一个做搭桥的搭上心了。”
刚上任院长的家伙笑笑,摘下了眼镜啜一口茶,省得蒙上雾气狼狈:“大概我比你多那么点对付小朋友的经验,只是他要比十醒听话懂事得多,相敬如宾,哪像你们总是拳打脚踢。”谦谦君子说的这话实际上可够气人,对关门爱徒的炫耀与暧昧满溢言表。
且不说这些陈年烂谷子事情,傅十醒的心绪被搅得很不安宁,想到那只笼罩在小男孩身上的巨蝇总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被那双复眼虎视眈眈的,被那口獠牙垂涎吞噬的是自己一样,骨头嘎巴嘎巴地缩小,变回了在爆炸里头无助恐惧的小傅,前头是火海,后头是深渊,两点一线连起来,一箭穿心。
他要去一趟中山医看看医生,最好还能同关叔叔聊几句,偏头痛和幻听幻象的情况最近又严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在水边捡到尸块开始,到昨天双子塔的爆炸,尤其是奇怪出现的苍蝇画,傅十醒总觉得在被什么人监视观察,同透明盒子里的白鼠一样,且那人正在不断地在实验试探,犯罪不是他的目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工作日的时候去,然而正是周末,周馥虞不用上班,打了个电话给关院长叫他加塞,陪着傅十醒去。
傅十醒在病房里头做诊疗,周馥虞和关浓州外面走廊上闲聊——没等多久,因为对着不熟悉的医生还是有警戒心,放不下戒备,只能开点根本不会吃的药了。周馥虞可把他的命养得太娇贵了,必得要关院长出马越俎代庖,普通医生还伺候不了。
领着他去了院长办公室,这处也算是傅十醒熟悉的地方了。小时候来做诊疗,周馥虞就是把他往医院一扔就不管,下班了才回来接。关浓州也闲不下来,常常就让徒弟陈梦刀带着傅十醒在办公室里。对他来讲这里远比那些刻意营造柔软舒适的诊疗室要更有安全感。
“我最近……老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就是关于我妈的,还有在毒厂时候的。”
“老周跟我说了,你最近查了个凶杀案,然后昨天还有一场爆炸。这些事情里面对你产生了应激创伤刺激了?”
关浓州知道傅十醒的精神有缺陷,对于给母亲复仇深藏了极其病态的执念,挤压得他不懂人情凡理,灵魂背着沉重的恨。十几年来,周馥虞一直想着让他放下,让关浓州引导着他少去想。效果是有的,这不是好几年了都没再找来谈心。
但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会存在痕迹,即便压缩叠扁藏进叠嶂的脑褶最深处,它依旧不会消失。只要找到正确的道路,把泥封的树洞凿开,掏出里头潮湿的玩意,抖掉霉菌与水汽,又能够重新融回到灵魂里。
他尝试理起思绪,把近期看到的幻象重新同关浓州说了一边,然后又把在双子塔西洋展厅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关浓州皱眉,觉得这油画转换的事情有些像编的:“双子塔已经被警方封起来调查,你要进去看现场倒是可以跟周馥虞说。短时间里发生了三场爆炸,且两场就这样发生在你面前,确实会刺激起你对过往的应激反应。”
傅十醒补充:“还有李菁的案子……我不知道。我感觉在那起案件里过度情绪化,大概是因为赵居诚被冤枉总让我想到自己的母亲……不对,不止是这样,还有些其他相似的东西,但我想不起来了。”
关浓州递了一杯橘子汁过去:“十醒。你慢点,先不要想过去的事情。或者说,你如果确实处于监视和观察之下,那对方想要的就是利用重演,来获取你失控的反应。你能做到控制自己,认真生活的。”
双手接过杯子,傅十醒点了点头,小口尝了一下却皱起了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次日是周一,周馥虞早早就走了,偏偏傅十醒也没个懒觉睡,手机不间断地响,气得他把枕头一摔,接起电话破口大骂:“谢无相我丢你老母死扑街!港佐同我冇关系唔想查!建议你改名叫碌七好过谢七!”
那头语气跟机器人一样沉静,还不忘一语双关反唇相讥回去:“我在你家门口。建议你刷个牙快点出来。”
傅十醒无言以对,都堵上门来了那只能跟着走一趟,加上也确实想让谢无相去看看西洋厅里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上车他就跟谢无相谈了这个条件,对方眉心出现几条竖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先绕路过去那儿一趟。傅十醒是进不去的,但谢无相可以去拍几张照片出来。他动作很快,十分钟就回到了车上,把手机丢给傅十醒让他自个看。
不是蝇王图,而是抱酒盈果的洋妇。
脸色的变化被谢无相看在眼里,刚要开口问先被塞上一句“下车了跟你说”。
到了局里,资料已经准备好了,递到傅十醒手里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打开。傅十醒扫了一眼,疤皮四毙亡,弹道从二楼的西洋厅来,西洋厅处发现了朱凯的一个小男宠握着枪的尸体。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怎么看这都是朱凯指使着去干的事情,苏家得有好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