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世界很小,幼时围着爹娘转,再大点伏低做小,任凭夫徇折弯我的腰。我没有踏遍万水千山,不曾走过南方长满青苔的石阶小巷,也无法想象黄昏时的大漠边疆。
我的世界,推开一扇门,就是一堵墙。我原以为,我的自由是被困在墙内。我不知道,连着这堵墙,都被箍在那张网里。
一张满是谎言欺骗,满是阴谋诡计的网里。
如栎阊所言,我的枕边人,就是那个费尽心机的撒网者。
“魏相没有通敌叛国,更没有嫁祸给他。夫徇费心心机,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父皇早就拟旨,选我做储君,夫徇好大的能耐,策反了知情的四位大臣,竟逼得他们通通扭曲事实,他们伪造圣旨,竟选了夫徇为王!人人都知道,魏相带了一份圣旨入宫,却没人相信,魏相手里的才是真正的圣旨!”
“魏尧妩,但凡其他四位大臣如你爹一般耿介清白,不为权势所动,那通敌叛国几十条罪状,一条条一款款,就不会只出现在你爹一个人的罪状之上!”
栎阊近乎癫狂的声音响在我耳畔,宛如晴天霹雳,炸在我头上。
我几乎不能站立,胸口钝痛,我后退几步,坐在塌边,手扶着隐几强撑着身体。
我的眼睛移到那支发簪上,这是方才栎阊拿出来的。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当年上巳节前一日,夫徇差人送过来的。因其款式别致,做工精巧,我印象深刻。
夫徇曾明里暗里多次打探这只簪子的下落,我只骗他说,穷困潦倒之时,我将它卖了。
那时我就在疑惑,爹爹明明告诉我,他已差人将其送还,为何夫徇却像不知道此事一般?
眼下我见着这支簪子,从栎阊的袖中掏出的一刹那,我浑身一个激灵,竟冷汗直流。
栎阊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却不敢信。
我只是气,气的腹痛无比,他阴冷的表情才发生了点变化,慌忙扶起倒在踏板上的我,急忙唤来大夫为我诊脉。
大夫像在门外等候已久一般,闻声便推门而进。我只觉腰部酸胀,下/体钝痛,下裙上出现零星几点血迹,有逐渐晕染开的迹象。
大夫颤抖着声音惊呼:“殿....殿下!夫人这是早产的迹象!”
栎阊闻言,忙唤稳婆和几名女子进来,在几人的搀扶下,我被慢慢移到塌上。
被撕裂的痛,让我没空去想别的事,稳婆进来后,熟练的为我清洗,轻声安慰着,“夫人!放轻松,来,深呼吸,想一想孩子......”
孩子?
我的眼泪从眼角淌下。
每一次的胎动,我都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顽强。虽然我被磨弯了腰,可仍旧能护着他。虽然我也曾想过亲手杀了他,可每次摸到肚皮之下的异动,都觉得他是在哭泣。
我花了十二个小时,才将他生了出来。
可是,我一眼都没有看过他,他就被稳婆用水洗好抱走了。
整个屋子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我梦见少年时的夫徇,半蹲在扎着小辫的我的面前,将一根糖葫芦递给我。我接过后,有些犹豫的咬了一个,竟是满口的血。
我惊恐的抬起头,少年干净的眸变得阴恻恻,糖葫芦竹签变成一把刀,直直的刺进我的腹中。
画面一转,我看见魏家的门匾摇摇欲坠,烫金大字被砸得辨不出字迹,门槛上横死几个下人的尸体。我看见他们的脸,心蓦地一疼。
幼时给我买糖人的朱叔仰倒在地上,旁边的是他的大儿子朱令,那个打小就面黄肌瘦的小跑腿的。
我看见家中熟悉的女眷吊死在廊下,娘亲和姨娘等女眷因不愿为娼为妓而服毒自尽。
我小时候养的那缸睡莲里泡着下人的头颅,院里常坐的石桌边倒着浑身是血的婆婆。
我看见,夫徇他穿着绣龙纹的衣裳,端坐在正堂上。
我跌跌撞撞的走过去,他把一沓罪状丢在我面前。
我疯了一样求他开恩,他笑的宛如厉鬼,一把提起我,捏着我的下巴说我爱你。
我猛地惊醒过来。
浑身都被汗浸湿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却连哭都没有力气。
塌边坐着一人,正有些得意的看着我。
我见是栎阊,忙问他:“孩子呢?”
“死了。”栎阊颇有些幸灾乐祸,“我死一长子,他死一长子,老天还是公平的。”
死了?
我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栎阊说死了?
我的手紧紧攥住衾被,近乎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疯了?”
“你生的是个死胎,大夫说你怒火攻心,胎死腹中。”栎阊站起来,一步步移到我身边。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腿有些跛,走路姿势走着奇怪。
他见我盯着他的腿,倒也不遮掩,“父皇驾崩当晚,夫徇亲手伤了我的腿。”
我努力平复心情,不回他的话,仍旧问他,“你到底把孩子送哪儿了?”
“阴曹地府。”他见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又道:“是个公主,留着何用?”
我不信。
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信。我不信当日宴会,我托人救我出宫的这天,会恰好遇上栎阊越狱。我不信露泽寺遇刺一事,会恰好掳走了我。
淮南王妃为何要我在栎阊越狱这天逃出宫去?她一定是知道这天会出大乱子,也一定是知道,这天栎阊会越狱。这样隐秘的事,她怎么会这样笃定?
我皱了皱眉,帮助栎阊越狱的应该是淮南王。当日我没有逃走,却在去露泽寺的那天被掳走,醒来后见到的是栎阊,他近乎癫狂的告诉我真相。
他明知道我腹中有子,却故意刺/激我。
如他所愿,我被刺激的早产,他早早的备好了大夫和稳婆。
我生了孩子后,还没看一眼,孩子就被稳婆给抱走,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连乳娘都准备好了。
栎阊这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无非是想上演一出“挟太子以令诸侯”的戏码,他怎么舍得我的孩子死。
思及此,我浑身一个激灵。
倘若....我生的真是个公主呢?
我猛的一抬头,正对上栎阊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唉,写不出啊写不出
☆、第 18 章
“方才你说是长子,如今又改口说是公主,六皇子,你犯不着骗我。”我想到栎阊刚刚说的话,一时觉得不对,见栎阊的脸色,又不能多问。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你该庆幸你生的是个皇子,否则你们娘俩,就都命丧于此。”
我心头一痛,就听他说,“掐死、淹死、毒死、饿死.....”
我不能细想,只听他可怖的声音,我都觉得心悸。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忍不住怒吼。
他一笑,狡黠又恐怖。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可怜。”
接着,他并不打算解释什么,甩了甩衣袖就起身离开。
他在我心里种了一颗充满怀疑的种子,我总是战战兢兢,浑身的忧愁和疑虑浓的像化不开的墨,折磨得我夜不能寐。
我不信他。
.......
栎阊将我掳来有三日,他天天来说一些疯魔的话,但是从没想过换个地方避开夫徇的追查。
所以我知道,夫徇一定能找到我,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快。
木屋外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嘶鸣声,门口一声巨响,木门很快被来人一脚踹倒。
轰的一声,随着木门的倒下,门口处光线倾倒而出。夫徇一身玄色衣袍,手提一柄长剑,绣金线龙纹的靴子踏在门板上,剑柄处悬挂的红色剑穗在光里摇摆着。
我直愣愣的盯着他。
夫徇见到我,立刻冲过来抱住我,身后跟着的兵卒见状立刻退到门外。
我呆呆的靠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
他来回检查着我有没有受伤,口中不停的念叨:“阿妩,我来晚了。”
终于,他发现了我的异样,“栎阊给你点了穴?”
他忙不迭的帮我解开穴位。今日栎阊突然来给我点穴,整整四个时辰,我都躺在床上不能动,浑身都麻了,此时体力不支,两眼一抹黑,昏倒在熟悉的檀香味儿之中。
待我醒来,月牧正坐在身旁为我擦汗。
我产子没几天,浑身都痛。栎阊日日过来刺激我,全靠一口气,我强撑着不去想那些事情,如今脱离危险,紧绷的弦突然断开,居然大病一场,睡了三日方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