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答案?”张蔚岚冷飕飕地说。
钟甯低头看题,嘀嘀咕咕:“不翻。错题本在学校没带回来。错题本是什么东西?屁用没有。”
张蔚岚冷哼一声,毫不客气:“你的错题本的确没用,字也丑,像鬼画符。”
钟甯听张蔚岚说刻薄话,立时上赶子:“你看不起鬼画符?我撕了贴床头辟邪。从此睡眠静好,一觉到头天青云阔。”
莫名其妙的,钟甯会希望逗张蔚岚多说几句损话。钟甯想起张蔚岚曾经用漂亮话挖苦他“心里没数”。
这人总是千层水打不起波浪。但他本质上是有的——那份属于少年的愉快跳脱,张扬恣意,他是天生就有的。只不过因为尘土太多,埋深了罢了。钟甯瞅着张蔚岚,想他能再顶自己两句。可惜埋深了总会死掉,腐烂。
张蔚岚没搭理他,只是指着题:“你到底听不听?不听我不讲了。”
钟甯倏地低沉心思,叹口气说:“听,你讲吧。”
写完作业已经十一点多了。钟甯卷书包回家。临门口,他又说:“我和外婆说过了,以后一三五我放学都去图书馆,晚上跟你一起回来。”
张蔚岚皱起眉头,默默地看着钟甯。
钟甯早已想好说辞,一本正经地解释:“我自己学习坐不住。周二周四,还有周末晚上跟你一起学。一三五你打工,我在家效率太低,就去图书馆写。”
张蔚岚不可置信:“去图书馆效率就高?”
钟甯点头:“图书馆不让说话啊,坐那也不能干别的,就写呗。自习室有气氛。”
钟甯紧接着说:“外婆也说好。这样晚上还有我跟你一起回来,她更放心。南头那小路乌漆麻黑的,你自己走不安全,老太太都念叨好几回了。”
话搬到这个份儿上,张蔚岚也没什么乐意不乐意的了。
第33章 他想保护一个人
那天以后,张蔚岚从饭店打完工出来就会看到钟甯。
钟甯怀里会抱着各种好吃的。烤串,鸡蛋饼,肉夹馍,薯片虾条……
他俩倒班,换着骑车,今天张蔚岚载钟甯,明天钟甯载张蔚岚,也算公平。
张蔚岚渐渐发现,钟甯离他越来越近。虽然他们从距离上一直没远过,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不仅他主观这么认为,从客观上也体现得很明显。
比如钟甯这人性子好,善交际。十天半个月下来,他已经跟饭店老板混熟。甚至天太冷,老板会叫他进店里坐着等,顺便请他喝瓶热豆奶。
那天张蔚岚工作拖得晚了些,他出后厨碰上老板,老板朝他笑呵呵地说:“小张,辛苦了。快走吧,接你下班的早就来了,已经等好一会儿了。”
——钟甯什么时候变成接他下班的了?
按钟甯那不着调的性子,张蔚岚认为“去图书馆学习”这种事他压根儿受不来几天,没成想钟甯还真的坚持下来了。
不过要说他转了性,又真的不是。钟甯就算从图书馆学完出来,作业也没有哪天是漂漂亮亮写完的,非要晚上回去再趴一趟张蔚岚的书桌才行。
张蔚岚回想,就算自己不打工的时候,钟甯也是扒着他的自行车不放,非要和他一起回家。
这段时间,虽说不好“死缠烂打”,但很显眼,钟甯活像个跟屁虫,一直在围着他转。
张蔚岚眼瞅钟甯大动干戈,心里悄悄画了魂儿,蹊跷得厉害。
过了十二月中,天气越来越冷,图书馆那破地方暖气供得差,又没有空调,钟甯坐两小时再出来,手都要冻麻。张蔚岚总会瞧见他捧着两个热乎乎的烤地瓜暖手,待张蔚岚干完活儿,钟甯会塞一个进张蔚岚手里。
钟甯说话的时候嘴里喷出白色的雾气:“今天怎么这么慢?”或者,“今天真快啊。”
十二月倒数第三天,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下得很大。这天周四,张蔚岚不用打工,因为雪大,他没骑自行车,便和钟甯一起走走回家。
“你冷不冷?要不打车?或者坐公交?”钟甯搓搓手问。
天冷了太阳要犯懒,喜好偷工减料,出得晚回得早。刚放学天色就见暗了,钟甯头上叩着外衣帽子,帽顶落满了白雪。
“不用。”张蔚岚侧过头,看了钟甯一眼。
张蔚岚看完,敛下眼皮低头。他今天穿了双低帮黑靴,鞋尖落上白雪,白得特别明显。
张蔚岚抬脚走路的时候轻轻抖了抖,雪从鞋尖落下。他随口对钟甯说:“天冷了你还去图馆冬天冻死人了。”
“额......”钟甯一愣,磕巴两声,睁大眼说瞎话,“我没觉得冷啊。”
说完钟甯闭了闭眼,暗自叹气。心说:“你就一点也看不明白吗?还来问我。真是一块装彪卖傻的笨木头。”
张蔚岚沉默半晌,两人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一步两个脚印,两步四个脚印。
钟甯心里揣揣一口气,有些盼着张蔚岚多说一句。甚至长时间的沉默让他下定决心——只要张蔚岚多说一句,不管说什么,他都要斗胆明志:“我只是想接你下班。”
但张蔚岚没再说什么。一个字都没有。钟甯擎耳朵仔仔细细地听,只听见张蔚岚轻悠悠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钟甯立时不舒服起来,他站住脚不走,瞪着张蔚岚的后脑勺,无理取闹地生出癔症。
“怎么不走了?”张蔚岚也停下脚步,转头问钟甯。
钟甯没吱动静。他弯下腰,伸手撮了一把雪。凉冰的雪被他握拳攒成球。钟甯直起腰板,板着一张不满意的脸,将雪球砸去了张蔚岚肩膀上。
砸得不轻不重。雪球撞上张蔚岚的肩后崩碎稀落,裂成大块小块掉落地面。
钟甯没说话,擦过张蔚岚的肩头往前走,单留下一个暧昧不清的诡异氛围,被埋在满世界的白雪里。
张蔚岚顿下脚,也往前走,两人又重新并肩。
钟甯斜眼去瞧张蔚岚,瞅见这人绷紧的唇角,心头忽然就松了劲儿。钟甯颇有委屈地小声抱怨:“张蔚岚,你良心真的被狗吃了。”
张蔚岚没吭声。
由于这倒霉催的插曲,两人之间有无声的暗流涌动。钟甯的脑袋埋在帽子里,低眉耷眼地琢磨起张蔚岚的心思。
可怜钟甯一个楞头小子,动情这破事儿,是他这辈子头一遭。全要怪奈何桥的一碗孟婆汤,将他上辈子的经验全给忘了去,闹得他现在找不到北。
钟甯唯一能找明白的一点就是:“我是真着了道儿。”
两人安安静静地往家走,钟甯心乱如麻,张蔚岚八风不动。照这么一道回家,估摸会一直别扭下去。
直到走过三趟街岔口的时候,出了个事儿。
钟甯立地被吓得够呛——他瞧见小欢站在岔路口哇哇大哭。这丫头蛋子小斤拨两,个儿不见长,哭的能耐却是得天独厚。
钟甯瞪圆眼睛,又看见小欢身前停着一辆丰田,张老头肩头挂一个粉红色书包,正站在车前,淋满头风雪,和车主吵得不可开交。
张老头那么慈祥软弱的老头儿,居然能铁青着脸不依不饶,和人当街喷唾沫。
下雪赶天黑,恶劣到周围走过的人都不稀罕看眼儿。
“这......张爷爷?怎么回事?”钟甯推了张蔚岚一把。
张蔚岚这才回过神,瞧那样子也是懵了。被钟甯一巴掌推醒,张蔚岚才赶快撒腿跑过去。
他跑过去时正好听见张老头声嘶力竭地喊:“差点就撞到了!就差一点儿!”
张蔚岚心里“咣当”几下,像是有沉重的破铜烂铁,从悬崖顶上翻坠。
“你这老头怎么没完没了?又没真的撞到你孙女,我说了八遍对不起,你还要怎么着?讹钱吗?”车主气急败坏,语气很差。
张老头瞪眼,还想说些什么,被张蔚岚一把扯住胳膊。
张蔚岚盯着张老头,紧张地问:“爷爷,怎么了?”
钟甯那头也将小欢抱在怀里,连哄好几句:“不哭不哭,不哭了,小欢,听话,不哭了。”
小欢梗住脖颈憋气,趴在钟甯怀里害抖擞,小声说:“爷爷好凶。”
钟甯皱起眉头,顺了顺小欢的后背。
今天张老头按惯例接小欢放学,走到三趟街岔口的时候忽然拐出来一辆丰田。车从小欢身边擦过去,差点就要将小欢带倒!
张老头喝住司机,不论对方怎么赔不是,竟止不住朝人劈头盖脸当街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