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人呢?这两个人,成天吵,今儿个怎么还动手了?当着孩子的面瞎胡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这时候张老头还不知道张志强在外头给他弄了个野孙女。
但张蔚岚知道。先前张志强和吕箐箐在屋里骂咧了足有半小时,才发酵出去。
“先别问了。”张蔚岚不悦地皱了下眉,跟进屋里。
钟甯伸手点了点大朵子,遛着大朵子往回走,他还没等进家,张蔚岚又从东屋门槛迈了出来。
这回他手里拿了个扫把,开始弯腰扫地。
张蔚岚的手很白。属于阳光越晒越亮的那种白。难怪大朵子爱舔。
他脸也白,唇红齿白,浑身都白。
肤白貌美,貌似潘安,这种形容对于张蔚岚都欠点火候。
钟甯觉得,他眼前这玩意更像个雄性妲己,狐狸精。
那一副祸国殃民的狐妖相主要表现在眼睛上。张蔚岚长的是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眼尾很细,微微上翘。右眼的眼梢后还跟着一颗小米粒大的黑痣。眼珠黑白分明,一转悠就该霍乱是非。
尤其是张蔚岚眯着眼看人的时候,眼缝里掬着精光,膈应得钟甯头皮发麻。
钟甯不待见张蔚岚。
不待见了很多年。
其原因“大人”听起来颇为芝麻绿豆,甚至保不齐要捧腹嘲笑,但搁“小孩”心里不啻于血海深仇。
钟甯和张蔚岚是一年生的,各把头尾,张蔚岚生在春天,钟甯生在冬天。
因为两家亲娘的缘故,他们打小就挨排爬过一个炕头。
钟甯自懂事开始就讨厌张蔚岚。一是张蔚岚仗着长得好看,又有一对臭不要脸的倒霉爹妈,他可怜见儿的,一句话不用废,便能讨到钟姵和严卉婉的疼惜。
严卉婉曾经还要张蔚岚和钟甯一样喊她“外婆”,不喊“姥姥”。
钟甯听后感觉被抢了“专利”,哇哇大哭,鼻涕泡甩得淅沥行当,按着张蔚岚进泥坑里滚了三个跟头。这事最后只能作罢。严卉婉又不喜欢“姥姥”,张蔚岚便喊了她“奶奶”。
再长大点儿,钟甯发现严卉婉给他织围巾的时候,会给张蔚岚带一双手套。严卉婉给他买零食的时候,会给张蔚岚抓一把糖。
还有钟姵。
钟甯去吃肯德基,钟姵非要捎着张蔚岚一起玩滑梯。钟甯抽奖抽到两个不同颜色的玩具火车,钟姵给张蔚岚一个不打紧,居然让张蔚岚先挑色,给钟甯气得绝食半天。
钟姵晚上下班回来,尤其是冬天,经常搁街道口买热乎的烤地瓜,或者红彤的糖葫芦。每次钟甯兴高采烈想啃一口,钟姵总会说话败他的兴:“先别吃,去给张蔚岚送点。”
其二,张蔚岚属于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邻居家的孩子”。
钟甯也不明白,张蔚岚的爹是大块人渣,妈是蠢货,他怎么就那么聪明。钟甯从幼儿园跟张蔚岚一个学校,一直到现在高一念完,张蔚岚从来没考过年级前五以外的名次。
钟甯就不行了,他不学无术是惯犯,上课只喜欢打瞌睡溜号。皮起来更是麻烦,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两个字,他都能从窗户翻出去。
这德行导致他成绩中等偏下,没当年级吊车尾算老天爷开恩。
倒不至于活在张蔚岚的阴影下被比较,只是“你看看张蔚岚”,“你能不能学学张蔚岚”,“张蔚岚怎么就行?”
此等言谈经常出现,伴随钟甯成长,彻底将钟甯对张蔚岚这位“榜样”的看法扭劈叉了。
而且从张蔚岚身体抽条开始,尤其上了高中,他收割了太多萌动的早恋少女心。
让钟甯最受不了的是,他觉得校花周白雪,美称“白雪公主”,长得特别好看。可惜钟少爷屡次献殷勤失败,因为周白雪心有所属,喜欢张蔚岚,还托钟甯给张蔚岚送情书。
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桩桩一件件,皆不共戴天。若是钟甯哪天看张蔚岚顺眼了,那估摸是老天戳瞎眼,下了红雨。
今天吕箐箐一直在钟家这屋呆到了夕阳西下。
钟甯在卧室抄最后一页暑假作业,被她气喘的哭嚎吵得浑浑噩噩,恨不得撕了同桌的作业本。
大概晚上五点多,屋里安静了。六点左右,严卉婉来敲钟甯的门:“小甯,出来吃饭,地三鲜,炸鸡腿。”
钟甯满血复活,连忙跑向厨房,被一桌子香气惹得眼角弯弯。
严卉婉说:“你吕阿姨做的,赶紧吃。”
钟甯坐下来动筷子,有些佩服。
吕箐箐做饭好吃他早就知道了,他佩服的是,这女人又打又闹,脚后跟漏血,连带着哭了半天,做饭还这么好吃。
她还有心情睁着肿眼泡在别人家做饭。
果然女人是种伟大的生物。
“王八蛋,赶紧离婚,必须离婚!”钟姵还没消气,帮着吕箐箐骂张志强。
“你差不多行了,箐箐都回去了,你还说。”严卉婉赶紧堵话,“再说了,你出什么意见,人家两口子的事。”
严卉婉:“箐箐有十几年没正经工作了,离婚怎么办?还有蔚岚,归谁啊?不过外头那个小丫头也是愁人......”
“妈你这话说的,好像箐箐离了他就不能过了。”钟姵不乐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志强多有钱。要不是我托人给他介绍活儿,他早喝西北风了。”
严卉婉拧眉:“你说的什么话?”
“我知道。”钟姵撇嘴角,往钟甯碗里夹了块土豆,“我不掺和人家的事,但箐箐不能白受欺负。”
钟甯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地闷头吃饭。这种事他一兔崽子置喙不得,不如赶紧吃饱,回屋继续抄作业。毕竟明天就开学了。
钟甯开学上高二。正是关键的时候。
他就读的高中比较洋气,是市里较牛的高中。从名字上就不落俗套,没叫什么“一二三,八/九十一”。它不挂数字,叫“华星”。
华星高中里不少好老师,更不少好学生。钟甯高二分文理,选的理科。
钟姵长精神头,送了礼,花去钱财为他办进了个重点班。
其实钟姵就是没认清现实,对付她儿子这种宝贝大米包,她这是花钱作大冤,鞭子抽在马厩上,浪费。
不过钟家来讲,为孩子浪费点没什么大不了,应该的。
一早上严卉婉就去广场耍太极了,钟姵被吵起来,觉得时间还早,便放钟甯多睡会儿,自己对着镜子先描眉画眼。
她计算手表时针,化完妆打发大朵子去叼钟甯起床。等钟甯拾掇好要走,钟姵塞给钟甯两个汉堡:“给张蔚岚一个,去吧。”
“哦。”钟甯翻个白眼,捧着两只汉堡出门。
他今天出师不利,刚关上家门还没出大院,就碰到了张蔚岚。
张蔚岚也在华星高中。他们虽然没有一个班,但住得太近,难免遇到。
小的时候钟姵总让他们作伴,一起上下学。钟甯总是假笑应和亲妈,一出门便要跟张蔚岚拉开八尺远。等长大点儿钟姵不管这事了,两只鳖犊子罕见得有了默契,谁也不再等谁。
钟甯此刻非常想当张蔚岚是空气,但他手里抓着一个“给张蔚岚”的汉堡。
烫手。
钟甯撒癔症,将汉堡往张蔚岚脸上砸:“我妈给你的。”
张蔚岚侧过头,利落地一把接住,又看了钟甯一眼。
张蔚岚早知道钟甯因为各种原因烦他。他也烦钟甯。做人,讲究的就是“礼尚往来”。
就见张蔚岚面无表情,撕开汉堡包装纸,咬了一口,边嚼边轻悠悠地转身往外飘,当钟甯不存在,更甭提谢。
——正好他早饭没吃上。
也不晓得吕箐箐是个什么神奇人物。在别人家抹完眼泪,还能巴结着炖地三鲜,炸大鸡腿。回了自己家,对老公公抱怨完,守一晚上空房,竟黯然神伤到要自己儿子大清早空着肚皮上学。
幸好张蔚岚临出门时,张老头给他塞了点钱,要他路上买着吃,不然一上午铁定撑不住。不过现下钟少爷汉堡喂得及时,能省钱了。
还是那句话,女人是种伟大的生物。
“女”。“人”。“伟大”在各种意义上。
面对张蔚岚此等高高在上的姿态,钟少爷呸了:“一出门就碰见丧门星,今天怕不是要翻沟里。”
第4章 一朵高岭之花
钟甯早起惹晦气,为了不碍眼,专门绕了一条远路走。现在叫他一道跟张蔚岚后屁股去学校,不如请他去公共厕所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