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火(18)

钟甯继续睡。

他两条胳膊赤条条地挂在膝头,身上的背心先前被汗水浸透,早让空调吹得凉冰冰湿漉漉。感觉到冷了,钟甯在迷糊中下意识搓了搓小臂。

张蔚岚盯了他一会儿,起身将之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毛巾被捡起来,抖擞两下灰,敷衍着往钟甯身一甩,算是盖上。

张蔚岚重新坐回去,瞪着面前的两口棺材发愣,一愣就是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阳光打进来,屋里能闻见温暖。

张蔚岚去厕所洗了把脸,挂满一脸凉水珠回来,钟甯还在睡。

张蔚岚走过去,将钟甯身上的毛巾被给掀了。

“嗯?”钟甯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瞪着眼前的张蔚岚丢了会儿神。

然后,钟甯一转头,登时疼得呲牙咧嘴:“哎呦我脖子......”

钟少爷在两口装死人的棺材前无声呻吟,从脖子哎呦到腰再咿呀到脚,活像个倒血霉的豌豆公主。

钟甯叹气,好容易才站起来,全身僵得不行,四肢像是从木乃伊身上扒下来的死物。

他扭眼瞅一下张蔚岚,还是觉得张蔚岚脸色太差。钟甯皱眉说:“你真没有身体不舒服吗?”

张蔚岚实在不想回他,正巧这时严卉婉提着个保温饭盒推门进来了。

“外婆。”钟甯赶紧迎上去。

“昨晚都没休息吧。”严卉婉唉声叹气,顺手搓了把钟甯的胳膊,“你回去换件衣服,这屋怎么这么冷......”

张蔚岚顿了顿,沉着嗓子叫人:“奶奶。”

“蔚岚,好孩子。”严卉婉满眼的心疼,拉过张蔚岚。

严卉婉掏心窝说:“蔚岚,想开点。有爷爷呢,还有你钟阿姨和奶奶在,别寻思太多。”

严卉婉:“奶奶一大早在家打了碗米糊糊,你多少吃点……”

钟甯先回家,张蔚岚不走,外婆就留下来陪张蔚岚。钟甯临出门时外婆还在朝张蔚岚絮叨,左劝一句右安慰一声。但钟甯看得明白,张蔚岚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外婆这些话,张蔚岚估摸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了。

不过也正常。“安慰”这玩意,本就是头重脚轻的乏货,无用至极。

钟甯没和学校请假,他烦得想上学。

他去学校之前进了钟姵卧室,钟姵昨天晚上大醉大哭,还在睡觉,眼皮闭着都能看出肿得厉害。

钟甯悄悄给她空调关了,换成风扇,又将风扇定住朝墙面吹。然后拱去厨房塞饱了胃,这才走。

吕箐箐和张志强在殡仪馆停了三天,来了些人祭拜。张蔚岚收了几撮薄厚不一虚情假意的人情钱。他之前还从不知道自己爸妈认识这些叔叔阿姨。

看来“人”这玩意,生在地面上就是与土地相连的。不管谁,混成了什么德行,都还有那么几个狐朋狗友,能聚出个把臭堆。

吕箐箐和张志强下葬后第二天,张老头出院了。老东西回家以后,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躺着,要么望天花板愣神,愣出两行浑浊的老泪,要么想着看着张蔚岚,忽然就泣不成声了。

张蔚岚一直没来学校。钟甯守着一张空桌子,坐了一周。

期间有同学关心张蔚岚,来问过几句,钟甯一听就烦,浑不乐意,忍不住要往人家的热心上泼冷水。

甚至老司叫钟甯去走廊询问情况,钟少爷都不瞅睬“尊师重道”,对老司也敢丧上脸甩脾气:“我不知道。”

然后钟甯吃了老司一记鞋底子。

老司瞪着钟甯,瞪了几秒叹口气,没再跟孽障一般见识:“有时候当长辈的说多了要起反效果。你多关心关心张蔚岚,会好很多。”

钟甯拍去腿上的大鞋印子,没滋没味地小声“哦”了下。

钟甯满身癔症走回教室,杨涧那个眼不抓色的又立马蹿出来问东问西。

钟甯皱死眉头,烦了个透:“说了多少次别问了。耳背?”

“......甯啊......”杨涧愣了下,小心翼翼地瞧钟甯。

钟甯噎过半晌,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啊贱贱,不是冲你。”

“我知道。”杨涧叹口气。

杨涧说:“我知道你是担心张蔚岚。”

钟甯没吭动静。

老司让他多关心张蔚岚,这话是应该的,可惜钟甯做不来。先不碍别的,而是他压根儿抓不着张蔚岚。

他这几天每天都往张蔚岚家跑,但张蔚岚除了闭窗,就是闭门。甭提说话了,他连张蔚岚的脸都没见几下。

总不能拿把锄头给门窗砸了吧?

钟姵说:“蔚岚这孩子坚强,也懂事。他不舒服,让他自己静两天。”

可张蔚岚还要静成什么样?

前天张老头去家里坐了一会儿,和严卉婉说话。当时钟甯竖起耳朵听,听见张老头说:“他心里憋得慌,我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憋着,一直都是。”

张老头:“你看他把自己关屋里,但我推门进去,他还是会和我说话,陪我吃饭。”

张老头右手握拳,使劲儿钻自己苍老的胸口:“我看着疼啊……”

晚上钟甯就翻窗,率领大朵子搞夜袭,往张蔚岚的窗框上连打四颗石子,最后直接上手敲了。

屋里灯亮着,张蔚岚却一直没打开窗帘理他。

“去不去?”

“啊?”钟甯回过神儿来,“什么去不去?”

“......”杨涧皱着脸,“我说徐怀要请客吃饭,问你去不去。”

钟甯:“干嘛?”

杨涧说:“周白雪他爸欠那钱,说是终于凑上了,以后就再不用担惊受怕。这不好事么,正好赶周末,徐怀想叫我们一起吃一顿,算是冲冲烦气。”

“这样啊。”钟甯点点头,小声说,“总算有了件好事。”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走吧。”杨涧背上书包,和钟甯一起走了几步,又说,“要不你想想辙,给张蔚岚也带出来一起吃?”

杨涧:“他总要出来透透气。邱良也去,大家都一起,就......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

“......我试试吧。”钟甯说,说完自己摇了摇头。

钟甯心里委屈地想:“我哪有辙,他都不理我。”

钟甯和杨涧在岔路口分开,一个人往家走,越寻思越觉得气,气得同时心里又牵挂,烦得恨不得掀头皮。

最后钟甯绕道,去三趟街南头买了一袋子绿豆糕。这家绿豆糕他爱吃,就买点来塞胃,解毛病用。

不过这一绕路,还真绕得妙。钟甯路上经过一片爬山虎,翠绿翠绿一大片,忒养眼睛。

钟甯多看了几眼,不经意瞧见密密麻麻的树丛里蹲了一个人。

钟甯歪头打量,被树枝绿叶挡着,单背影看不清人,但他瞅见那人后背背的书包,和张蔚岚的书包一模一样。

于是钟甯专门往前多走几步,凑近的时候对方听见声音,也转头看向身后。

两人对上了眼儿。还真是张蔚岚。

“你......”钟甯愣了,看见张蔚岚手心里窝着一把饼干碎渣,一只小花猫拱进去吃得正欢。

第15章 热乎心肝喂了狗

张蔚岚打眼一看就是瘦了,脸色很白,眼下还有黑眼圈,这几天定是没睡过好觉。

钟甯问:“你喂猫呢?”

夏天的树丛里有一股独特的味道,从干燥的泥土发源,延伸去枝杈叶间,沾染上新鲜。这份青涩的土腥味还挺好闻的。

一只蜜蜂飞过来,在钟甯眼前转了两圈,又嗡嗡走了。

张蔚岚看了会儿钟甯,手心里的饼干渣被猫舔没了。他收回手,拍干净手掌。

钟甯叹口气,走过去挨着张蔚岚蹲下。那只小花猫抬眼瞧了瞧钟甯,居然凑了过来,用脑袋贴着钟甯的手背来回蹭,猫嘴又软乎乎地咪来喵去,撒着娇。

钟甯被讨好,手指在猫脸上搓了搓,对张蔚岚说:“你怎么跑这儿来喂猫了?”

张蔚岚两秒后才说:“路过。”

钟甯撇了撇嘴,心里想着“你还知道和我说话?”,又忍不住小声抱怨:“还以为你打定主意不理我呢。”

可不是么。他成天往张蔚岚窗户底下跑,石子砸得噼啪响,张蔚岚也没稀罕拉开窗帘。

张蔚岚又看了钟甯一眼,没说话。

钟甯暗骂张蔚岚是一盒小眼儿牙膏,非得人拿手捏着挤才能吐出东西。

钟甯抱着“不能和他一样,他最近不好过。”的想法,品德逐步高尚起来,囫囵着给自己瞎披了张叫“关怀备至”的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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