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轻声道:“我给你送信的时候原写了两封,可后来送过去那封是我不大满意却又不得不选的。”
江怀璧问:“你另一封写了什么?”
他低头,于她耳畔轻言:“原想让你着女装同我出去来着……”可他知道必然是不能的,那危险性要大得多。
江怀璧怔了怔,眸子微一涩,片刻后静静开口:“我自幼便是男装,二十年了……”
“那崎岭山那两回便是你仅有的两次机会了吧,难怪你当时于房中半天不会穿,”他气息稍远了些,轻叹一声,“我当时该好好记住你的样子。只遗憾了那次你嫁衣不为我而穿,红妆亦非是留给我看的……”
现如今想起来那一晚真的是纯粹到不夹杂一丝杂质的花好月圆,两不知情,懵懵懂懂。她趴在他背上,后来无数次回想,竟是离他那样近。
江怀璧从他怀中抬起头,微微一笑:“按照你当时编的故事,阿玉可的确是嫁给你沈郎的,无论生死都是……”
沈迟直接低头吻上她的唇,将所有的话都堵回去。
江怀璧心尖一酥,原还未说出的话全都咽了回去。那一晚看到她穿嫁衣的第一人是他,轿旁一路陪着她的是他,掀开轿帘的是他,背她上山的也是他。且如今想来,嫁衣红妆可不就是为他而着的么。但这些还未说出口的话,便是不必明说,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藏在心底,两相企盼。
她眼睫轻颤了颤,发觉抱着他的手都有些酥软,提不起来力气去推她。半晌后他才徐徐抬起身,两唇恰恰分开那一瞬间,有闪烁银丝相连,残留着的温存在两人目光中继续炽烈燃烧,未有多猛烈,只温温和和地相互诉说。
“……我不许你说死,你还要好好为我穿一次嫁衣呢。”
复又将她紧紧抱住,像是生怕她被谁夺去了一般,这次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直到江怀璧被箍得有些不舒服才放开。
她轻轻应了一声,一垂眸觉得鬓边有些痒,才发觉头发都有些乱,然而此时却是分毫也不想去管它。
元宵佳节不拘束那么多,许多男女都趁着好光景于街头巷尾幽会,仅仅这几日亦不必礼节拘着。沈迟自然是向往的,但是江怀璧若真穿了女装出来,惹人注目不说,定然会有各种人去查,以及明日将出现的各种绯闻。不过如今这样也很好。
他们直接便去了东安门一带。长达二里的街市此刻已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街上各种店已不眠不休开了几日,虽说如今佳节卖家多,但是物品价格却依旧高涨,偏此时大多数人就愿意为此奢靡一番。
既是灯会,最耀眼的是各色花灯,通草灯、纱灯、珠灯、明角灯等等,上有百花、鸟兽、虫鱼、走马等不同图案,五彩缤纷。烟火炮仗声不绝,响炮,起火,地老鼠,花儿,地上的天上的眼花缭乱。元夜京华暖气融,华灯闪闪万家同。穿珠缀玉星攒月,剪绮裁罗碧间红。戚里香车尘拔地,侯家烟火焰连空。
因是人前,沈迟只得止住想揽着她的冲动,手中捏了把只顾风度的折扇,实在忍不住了把扇子打开,两只手便都占住了。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她尽力走在他身侧,若是在太挤,便也只能随着跟着他的脚步。而沈迟亦会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她看到他折扇背面的字迹,怔了怔问:“完璧归赵?”
沈迟回头嘻嘻一笑:“现如今应当改成完璧归沈。”
江怀璧探头去望,果然见那赵字旁边挤了个不大显眼的沈字。
人群中左右无人注意,他干脆执了她的手往前走。她惊了惊,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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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宋汀兰正好在同行姐妹提醒下回头去捡帕子。一抬眼那一瞬间,正好看到了江怀璧的背影,前面那个人因晃了一下,未曾看清楚是谁,但能确定的是,那是个男人。
她怔了怔,面色骤变,心底大骇,有些不敢置信。然而背后已有姐妹在唤她,她也只好捡了帕子先离开。
同行皆是闺中便熟识的,有些已经出嫁,如邹氏如今连孩子都几个月大了,还有些年龄小的仍旧待字闺中。几人已走了一段时间,有些累,有人便提议寻个亭子去歇一歇,说说话也好。
许是都当做是自家姐妹,说话也无需扭扭捏捏,尤其是几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正是贪玩好奇的年纪,出言也口无遮拦。
一开始只说着沿路所见,都新奇那些小玩意儿,从勋贵的轿子马车说到方才放的烟花,几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言语更多些,有些不认识的只能去比划,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后来邹氏温温柔柔插进来一句:“我方才似是看到汀兰夫君了?”
宋汀兰笑了笑,只拈了一颗梅干塞到嘴里,忽然酸意弥漫开来,开口有些涩,却还是强作镇定:“你瞧错了。我夫君不常来这样热闹的地方。”
邹氏奇道:“那这样的好日子她难到还在书房办公不成?”
宋汀兰只是摇头却不说话。待邹氏又要问什么,她却忽然开口道:“……我前儿些日子读了《汉书》,看到佞幸传中写汉哀帝宠爱御史董贤,后来便称断袖。你说咱们现如今……身边还有没有断袖这样的男人?”
“你整日在后宅约莫是读书入迷了,”邹氏哈哈一笑,随即故作神秘道,“有啊,我就知道一对,你肯定认识。”
“谁?”
邹氏放下了手中的瓜果,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岂不知京城盛传你家夫君与永嘉侯世子有断袖之癖?”
宋汀兰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刚要反驳却被她打断:“我就开个玩笑,汀兰别在意啊……你不是都嫁进江家了嘛,他是不是断袖你会不知道?我看你日子过得倒是不错,江家毕竟权高势大……”
“别说了,”宋汀兰有些恼怒,心底已沉了沉,又发觉自己语气有些不对,只将手边的酸梅干尽数塞到她嘴里,“堵上你的嘴罢……我看你儿子以后定是要随了你这张嘴,什么都敢说。”
一提到儿子邹氏面上笑意更甚,她如今自觉日子已经够完美了,以后只需守着夫君和儿子便是。但看着宋汀兰的样子,大约还是有难事,想了想她嫁进江家也不短了,无子大概是她的一块心病。
刚要劝她安心,身旁的有个小姑娘忽然嚷了一声:“邹家姐姐,我瞧见那柱子后有个黑影闪了过去。”
第249章 释然
街上人群实在密集, 姐妹几人原本还相携赏景, 谁知走了几步便都相继走散, 好在提前也都约了会和地点, 是以都不是特别着急。
宋汀兰绕开了人群, 也不知往哪里走, 但脚下步子急得很。
身后的齐嬷嬷紧紧跟在后面, 追起来破费力气,好不容易追上了有些疲累地问她:“姑娘是要去找姑爷吗?”
宋汀兰脚下渐渐慢了下来, 目光迷茫,低低呢喃一声:“……不, 不去寻他,他又不要我……”
她沿着河岸小径往前走, 这里已没有街上的灯火通明,脚下亦不平稳, 只能压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也不知要去哪里,身旁深深浅浅的灯光洒了一身。
她抬头去望繁华灯会,群光璀璨流光溢彩,欢笑声,歌声, 吆喝声不绝于耳,入眼已是目不暇接眼花撩乱。柳梢头是月, 黄昏后却无人。那样一个良辰美景繁华人间,却偏偏容不了一个她。
脚下的步子已经麻木,不知走了多久, 只觉得身子有些踉跄,身后的齐嬷嬷忙上前扶住,却听她声音轻颤:“嬷嬷,我不喜欢江怀璧了……我后悔了,我也错了。我那哪里是什么倾慕……不过是年幼无知的固执,当时只是觉得她与旁人不同而已,一切皆是我一厢情愿。到最后我这般狼狈,她也不如意,互相折磨,何必呢……”
齐嬷嬷轻叹一声,心道若是姑娘早早将道理想通了,也就不至于今日这般光景了。
她有些无力,干脆停了步子在一旁坐下,语气竟有些平静:“……我算是看明白了,她那样的人,就只适合让人去仰望,企慕,但是又绝对抓不到手。她眼里没我,我如今也未必将她放在心上。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她的面容竟没有什么是清晰的了,我费尽了心思去了解她。可我根本就接近不了她……嬷嬷,或许祖父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可到头来我辜负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