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闻言立即起身,找了油灯,为了防雪挡风,赫查海人的灯罩用了特殊构造,陈乐之前没吹过,捣鼓了半晌才成功。
他很是愧疚地挠了挠头,回头瞧兴善,她正背对着自己,似乎已经睡着了。
陈乐于是蹑手蹑脚返回来,轻轻躺下,重新伸胳膊拥住她。地上铺的兔毛毯子其实不大,他把它挪了挪,尽量确保兴善的身子全躺在毯子上,自己则露着三分之一个身子挨着地。
盖的毯子也一样尺寸紧凑,他把它全都盖到兴善那边,自己挤在边角里。
少顷,陈乐偷偷抓起兴善的手,将自己的五指从她指缝间穿过去。
兴善挪了挪身子,怂怂肩,唇中发出一声声音。
陈乐喜道:“原来你没睡?”
兴善其实有入睡困难的苦恼,但为了保证翌日的精力,她每晚最多到亥时,就开始强迫自己闭眼,一般在吊床上躺半个到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入眠。
现在在毯子上也一样,她只是闭眼而已。本来打算装睡,可身后的少年像部落里养的猎犬,用鼻子嗅,会拱雪地,毛毛躁躁地打扰她。而且他搂得也太紧了,她都快没法呼吸了,手也是,这样十指紧扣,怎么睡得着?
兴善转过身,顺手将陈乐的手推开,放到一边:“好好睡觉。”
眼都不睁。
陈乐却罔若未闻,再次抓住她的手,仿佛是一座吊桥,非要搭在崖岸上,“恩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竟另一只手撑着脑袋,垂着青丝,要同她说起话来。
兴善不得不睁开眼,虽然没有灯,但距离太近,她仍能借助微光,发现少年凝视着她,瞳眸亮得像启明星。
陈乐其实激动得根本睡不着,经过今夜,他确认自己爱上了她。
而且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要对她负责,至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陈乐心里有许多想法,可父母去得早,他是被族长养大,但是族长前几年被狗皇帝杀了,继任的两位族长也被狗皇帝杀了,他已经没有了郑重提亲的长辈。少年的眸光黯淡下来,面对自认最亲密的人,他毫不掩饰面上流露的仇恨:“等我找狗皇帝报了仇,复了国,就带你回江南。”
兴善闻言闭了眼——这是少年的空谈和梦,相比之下,不远处堡垒里的另外两位朋友要实际得多。
少年却仍喋喋不休:“江南很好玩的,我这两年住在陈家谷,飞扬哥说谷里同样鸟语花香,但我觉得差远了。飞扬哥算是同我关系最好的,他比我长两岁……”
兴善发现,陈乐不知何时又侧了身子,重搂住她,突然向他交待起亲朋好友,祖宗十八代来。
她不想听。
但是听到陈乐说到,这些亲友都死于非命时,却忍不住转过身睁开眼,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胳膊。
兴善发现陈乐眼眶红红。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终是心软回搂住他。
陈乐将脑袋蹭在她的肩膀上。
兴善再次拍拍他,安慰道:“若有机会,我帮你把他们的尸首都送回南地去。”
她之前听过朋友讲,南人不似她们赫查海人,哪里死哪里埋,南人有近障的执念,要魂归故里。
哪知这一说,陈乐好像更加难过:“已经找不到他们的尸首了。”
手臂把她圈得更紧。
要窒息了要窒息了,兴善把他圈着的胳膊扒开,稍微松点:“那我们可以为他们立牌位,送回南地去。”千不该万不该,她多补充了一句,“南地很好吧?”
其实南地的好,兴善已听两位柳氏姐妹道尽,她多说这一句,仅仅只是安慰陈乐,然而却打开了少年的话匣子,开始给她说起江南风光来。
陈乐语速快,其实兴善无法全听懂这么快语速的南语,只七七八八感觉陈乐描述时,都把两人代入,说的是我们停筑赏雪,怎样怎样,我们碧波观鱼,又怎样怎样。前面还好,后面说到我们去吃小笼包粉丝汤咸鸭头翡翠烧卖蟹黄拌面千层油糕……早膳还没说完,就把兴善说饿了。
偏偏他还要说:“那‘南宫小馄饨’,鸡汤滴麻油,你肯定爱喝。”
“咕——”把个天天单吃烤肉干粮的兴善说得肚子叫了。
她坐起来,陈乐立马也坐起,用盖毯裹住她的身子,以免着凉。
兴善稍微把毯子拉松了些,室内温暖如夏,不必如此。
“点灯。”她吩咐道。
陈乐立马去点灯,口中问道:“怎么了?”
“我们弄点吃的来。”
第59章
陈乐闻言, 就去看门,顿时雪暴劈头砸脸,他一阵懵。
兴善笑道:“快把门关了!”
陈乐呆呆把门推上。
兴善又道:“夜深了, 我们不去麻烦乌娜她们。”说着起身走到矮柜旁边, 要将矮柜移开。陈了见状,箭步冲过来,抢在兴善前面移柜子,口中道:“这个重, 你搬不动的。”
说着把柜子搬开。
兴善浅浅一笑,掀开柜底垫的毯子,地上原来有暗格, 她从中取出用纸包的三团东西,逐一打开。陈乐见里头都是熏过的肉干,颜色微有差别,他分辨不出来。兴善随手拿起一包,撕下一块,递给陈乐。
陈乐疑迟片刻, 接在手里。
兴善道:“我们这天寒地冻, 比不得物产丰富的南地, 只有这肉干吃。”她朝陈乐莞尔一笑, “但能抵饿, 你尝尝。”
陈乐望着她的笑就魔怔了, 将肉干塞进嘴里,除了硬.邦难嚼,味道还是不错的,但再嚼第二口,就觉得偏咸了。
“这是什么肉?”陈乐问道, 已经完全尝不出来。
“熊肉。”
陈乐差点噎着:“哪来的?”
“我打的。”
陈乐端详兴善,她启唇作答自然流利,面色平静,一点不像吹牛撒谎,也不似炫耀,给他感觉就像讲述很平常的事。
但陈乐并不相信,追问道:“什么时候打的?”
听她描述细节,就会露出破绽,毕竟他和他认识的陈家男儿,都没人屠过熊。
“去玉京前我们这没雪,趁着春夏,我打了很多熊和豹子。”
陈乐仍不信:“你用弓箭吗?还是砍刀?”
“徒手。”兴善说着拆开另外一包肉,递给陈乐:“尝尝这个,豹子肉。”
吃肉干应该配果酒,兴善想着。赫查海人为防止冬季雪大断粮,会在每个堡垒里囤积肉干,可惜果酒却不是——夏季短暂,捡到的果子是有限的,只有首领才能享用。
兴善暗道,如果阿乐一直乖巧的话,下个月可以奖励他喝一口果酒。
兴善把这一切都当做寻常,可是陈乐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当兴善向他推荐第三包小羚羊肉时,陈乐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肉干上面了。
兴善想止住他的追问,便道:“既然你不信,过几日我再猎熊时,叫上你便是。”说着左手捏着右手掌,吩咐道:“把这些收起来。”
陈乐仿佛最听话的仆从,将剩下的肉干重新包好,放入暗格,再铺垫子,挪矮柜,做完这一切回身,才发现兴善已经在兔毛毯子上睡下了。
依旧背对着他。
陈乐走过去,见她闭着眼,睫如蝉翼,轻微的呼吸声,于是他回身灭了灯,悄悄躺在她身后。须臾,还是耐不住,将手覆在她手上。
兴善在心里叹了口气,坐起身。
陈乐跟着坐起来:“你醒了?”
兴善拾起外袍,胳膊往袖子里伸:“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公事要处理。”
没点灯,袍上的系带不容易系,兴善把脖子伸直下巴扬起,陈乐立马会意替她系上。他想跟着她去,兴善却道:“你又不懂,别跟去了,好好睡一觉。”
说着举起手臂,揉了揉他的脑袋。
陈乐要送她,亦被拒绝。陈乐悻悻道:“那……外面雪大,夜黑,你小心点,还有别太累了,早点休息。”
兴善心道赫查海的夜并不黑,反而因为雪太亮,需要眯起眼睛呢。
但她却露齿笑起来,碧绿的眼睛闪烁:“我会把阿乐的嘱咐放在心上的。”说着给予他右颊温柔一吻,利落转身离去。
门关了许久,陈乐仍抚着右颊,痴痴站着。
而后,他突然跳得老高。
陈乐自个后仰滚到兔毛毯子上,狠吸上面留下的香气,心里默默同父母兄弟说话,兴奋地告诉他们,自己有了娘子,有了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