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墨衣停止了动作,白衣得以喘息。他一头雪白长发随风而起,墨衣毫无征兆震开周身几人,瘦削纤长的身影直立,他蓦然回头。
不知眼中看到的是谁,竟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心上一紧赶紧稳住,手上动作丝毫不敢停歇。这时,脑海中突兀的闯入陌生画面,眼前是一群陌生的面孔。
好吵,是谁在说话。
耳边的嗡鸣愈演愈烈,在双重施压之下我的胸口几乎喘不过气。眼前出现的景象与过去某时某刻重叠,我愈发茫然。
你们是谁?为什么看着我,为什么怕我。
为什么……将剑直指向我?
环视一周,一张模糊的脸印入眼帘——墨衣白发。
现实与陌生交织,我极力呼吸让自己保持清醒。
旺财也受了伤,脱离了战斗的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向我。
我艰难的辨别来者,干涩的嗓子发出声音。
“……师父。”
旺财担心我受伤,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想要奔向我。
可是来不及了,墨衣身影已来到我的跟前。
钟离笙那张漠然的脸庞看着我,似是怔楞一瞬,他在我面前蹲下身,似是眼前同样模糊不清。
他那张清瘦俊美的容颜靠近我,离我近在咫尺,我一瞬滞了呼吸。
我这才发现,我日日口中声声称叫的师父,也没有比我年长多少岁数,不过平日里见他端得疏离冷漠又强大……让我忘却了这件事。
钟离笙俯下身看着我,很是为难的模样:“若儿……再也不要同我这般捉迷藏……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使我心底一阵揪起。
“是阿离没有用,哪里都找不见你。”
“……我好想你。”
跪坐在我身旁,手掌按住了我的琴弦。我自茫然抬头看他,却见他把额头轻轻靠住我的肩。
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下一秒就破碎了他的梦。
他轻轻蹭了蹭,那张往日漠然的谪仙面孔微不可见的勾了笑,似是这样就已满足。
——“终于找到你了……若儿。”
当良先生同阿冉赶到的时候,我的腿上架着琴,师父已经靠在我的身旁睡着了。
“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她吗。”我无声笑笑,“辛苦你了啊,师父……”
一场灾难结束,往往是另一场动荡的开始。
只不过眼下的你我,都在这暂时的平静中安于现状。
白衣们相互搀扶着回西庭治疗,我同良回带着师父回去休息。
书房里,我把琴归放原处,良回看着我,面上一阵复杂。
我问:“梨香的副效过了吗。”
良回点头过后又是长叹。
“距离师父下一次发作是在何时?”
“约莫一月不足几日罢。”
我点点头,将时间记下:“我会想办法带回解药的。”
良回看着我,摇摇头,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后我去西庭查看情况,个个伤重惨不忍睹,旺财硬撑着骗我说没事,还要下山找青青帮忙。我劝不动他,只好替他分担背药材煮药的活儿。
我为轻伤的白衣换药,从我这张不牢靠的嘴里不知说了多少安慰话。
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困极了,也累得动弹不得,说要帮阿冉守夜,自己却伏在书案睡着了。
第十三章
(十三)
这是阿冉的房间,内置摆放整整齐齐,从细节看出这是个很规矩的孩子。
等我再从困乏中转醒的时候,身上披着厚厚的外衣,房里空无一人,心道不会是阿冉在外忙活了一夜。
我一惊,赶紧出去寻他,转了一圈终于在饭堂里替下他的活儿,轰他去休息。
我没注意到他的眼圈有些红。
锅里一边熬着粥,另一边是馒头鸡蛋,没甚经验的我蹲着看火。
初初黎明,虽是经过一场风波,但方才一觉我却睡得很死,醒来之后反倒精神不错。
旺财早些去休息了,柳青青也刚好结束了西庭的收尾工作走进饭堂,她折腾一宿饿得头发昏,赶紧坐下来喝了两杯茶垫垫肚子。
我问起白衣们各自情况如何,她道阿歆青恕青命这几个年纪大些的内伤最重,这几日都不能动武。
柳青青问:“昨日折腾得鸡犬不宁,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原来她昨日问过白衣们,却全部统一了口径说是弟子间的比试误伤,不论怎么都不肯说真话。
我诧然,一时间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看看蒸锅里的馒头如何,先拿两个堵住她的嘴。
柳青青见到食物双眼就放了光,揣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看她急切,我只好笑笑:“慢点,不够还有。”
柳青青就着茶水把一个馒头囫囵入腹,她道,其实阿歆受的伤才是最重的,皮肉伤不提,内伤已经伤及了经脉,昨夜人手不够,他还要连夜下山奔波身体更吃不消。
当旺财下山时青青碰巧已经睡下了,自迷迷糊糊听得有人再三拍门求救。
出门一听受伤多人,骇得她以为闯了强敌,忘了多穿两件衣服就跑上山,以至于身上还披着旺财的外衣。
柳青青突然神秘兮兮的对我说,她昨夜发现了阿歆的一个大秘密。
我在灶台旁把碗逐一排开倒粥,端上其一放在桌上示意让她吃。
她说,阿歆曾被废去一身的功法。
我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下:“从何看出?”
“手脚经脉皆有类似痕迹,曾跟着我家先生见过这样的例子,我家先生说……被废除功法的大都是被门派赶出来的弟子。”
柳青青从小就跟在良回屁股后头,从来都是良回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耳濡目染见得多了,该懂的也都多少知晓一些。
“大约三四年前我与我家先生来到鞍山镇,这个时候钟庄主才隐居这座无人问津的山头,自称隐庄。有一日我家先生出门去找老朋友,就是找的庄主,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个呆头呆脑的白衣,粗略一看也从十五六岁的模样。”她道。
从此药堂就多了个打下手的阿歆。
故事很简单,说到这里就告一段落。
她喝粥一大口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也罢,你们内里的事务,我一个外人确实不好插手,等下我就下山送药去了,你记得得空过来帮忙。”
“好。”
待送走青青,我把饭食搭配好了挨个送白衣房里,最后叩开旺财的房门,旺财一愣:“你怎么来了,不会还没睡吧?”
“我睡醒才替阿冉帮的忙,怎么,感动到痛哭流涕了吗?”
旺财哭笑不得,一动牵扯了面上青肿,整个人抽搐。
我瞥他一眼:“快些吃完好好养伤,瞧你肿得像猪头一样。阿冉也是忙碌一晚,我去盯他休息。”
我刚要走,旺财叫住了我,停顿了会儿踌躇着用词:“你……知不知道,庄主醒了?”
我愣住,却才刚刚如释重负就又上了道枷锁。
“庄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所有白衣……全部下山。”
一瞬间如鲠在喉,我木讷了言语。
“怪不得……今日看他们……都面色不对。”我艰难的从嗓子里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想过阿冉阿襄尚小不时会被送下山找户人家收留,却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那我呢……?”
旺财移过视线:“阿襄他们年纪的送下山,我们如果不愿走庄主也拿我们没办法的。”
“我去找师父。”我坚定了主意找去师父寝屋。
对于偌大隐庄来说,我已经将庄内线路都已经摸得轻车熟路了,可瞧见南庭遍布的白色小花还是会心底一揪。
一个天人永隔的故事,我已不再想知道过去了。我是个爱听快乐结尾的人,什么愁啊怨的,我统统见不得。
这一生漫长极了,若在少年时就见过太过惊艳的风景,那么余生眼里再浓烈的故事都淡如寡水。
什么欢喜热烈,在初见那刻就已注定与之无缘。
胸口一闷,我不敢再想下去。
南庭庭院。
空气中传来熬制的草药味,我向药房里正在忙活的良回打过招呼,就没去打扰过多。
我推开寝屋却发现师父不在房内,适时听见隔壁有动静,我就鬼使神差的打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与暗道相连的后面有一个小房间,不甚简陋,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