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她正在书院算这个月兼职举人们的课时费,桓仪敲响了她学房的门。
“进来吧,门没关。”林若阳一边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桓仪迈步进来:“听说这书院你以后不打算开了?”
“啊?什么不打算开了?”林若阳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书院里都是这么传的。”
原来,相看过后,男方那边对林若阳也很满意,谢氏说她再托人打听打听宋家母亲的为人,毕竟女子嫁过去后,有个什么样的婆婆,对以后的生活影响很大。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过几天就要下定。
林举人就有些犯愁书院的事儿。他对开书院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明年的会试。想着如果考中了,谋个一官半职,既对得起自己多年的苦读,以后孩子们也就有靠了,不至于受人欺负。
可是女儿要是出嫁的话,书院怎么办?
书院能开着,林举人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这是祖父的心愿,并且有这么多举人同学,对他的学业也有帮助,但是,如果让他管理,他一是没这份儿心——阿阳每日忙忙碌碌的,要排课表,算束脩,解决学生们甚至是先生们之间的纠纷,还有书院的卫生,新增的膳堂,不时招开的文会,每天都有不少事;二是,他也没工夫啊,他还要努力读书,要考进士呢。
林举人把自己的烦恼跟一个好友说了,然后书院里就传开了:院长要嫁人了,书院可能不开了。
桓仪见林若阳不正面回答他,还以为这事儿是真的,她现在不说只是不好意思。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若阳手上还拿着笔:“去什么地方?我这儿账还没算完呢。”
“你跟我去看了就知道了。”桓仪道,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该请个帐房先生了。”
“帐房先生啊……”这个她倒是考虑过,只是又觉得活儿不多,不值当专门请一个人。
“这个以后再说,你先跟我出去一趟。”桓仪抬手想去拉林若阳,想了想不合适,就负手先出了房门。
林若阳也有些好奇,桓仪会带她去哪里,就放下笔抬步走了出去。
这段日子以来,桓仪在书院兼任教书先生,帮着组织文会,林若阳也按着约定,过几天给他做些好吃的,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桓先生,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林若阳跟着他走出了书院大门,看到了门口等着的马车,更加疑惑了。
看这样子是要出远门儿?
“怎么,你还怕我卖了你不成?”桓仪一掀车帘,“先上车,到了你就知道了。”
卖了她倒是不可能,林若阳满腹狐疑地上了车,车上布置得挺舒服,铺着厚厚的垫子,还有一个固定的茶桌,上面放了茶水。
桓仪并没有跟着进来,他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车很快很稳,进城后走了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林若阳下车看了看,这地方她倒是来过,也在城北,离她的嫁妆铺子隔了几条街。
桓仪带着她穿过大街,转过了一条小巷,进入了另一条小街。这里是居民区,街上有孩子们奔跑玩耍,有凑在一起一边做针线一边聊天的妇人们,也有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哥。
正好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正在叫卖,桓仪走过去买了两串,递给林若阳,然后两人就装做走路走累了,坐在两个石墩子上边吃边休息。
斜对面有一棵大杨树,树下,几个妇人围坐在一起,有的纳鞋底,有的缝衣服,一边热火朝天地谈论着。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明显是这几个人谈论的中心。众人都恭维她福气好,说了一个好儿媳。那妇人得意地道:“我这也是沾了我们家应寒的光。”
“那也是你生出的好儿子啊,你家应寒啊,那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人才有人才,才十几岁就考中了秀才。”
“就是,就是,我早就说,应寒这样的人物,以后你这个当娘的一定跟着沾光。”
“听说那姑娘不但长得好看,陪嫁一个绸缎铺子,并且家里还开着一个大书院?”
林若阳原先没在意,不过是站得近,被动地听了一耳朵,如今听着这个“儿媳妇”怎么有点儿像自己?
她不由得朝那妇人看了过去。
只见那妇人将针在头上抿了抿,脸上的得意神情掩都掩不住:“是啊。你们家里没有念书的,你是不知道,那书院这一阵子可出名了,好多读书人想去呢。我儿子说了,书院虽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可以前已经关张了,是她重新又开起来的。到时她嫁过来,书院至少要分她一半儿吧。”
众人羡慕地看着那妇人,有一个胖胖的妇人问道:“那天我听说应寒以后可以当个院长,院长是个什么官儿?”
那妇人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
一个瘦长脸的妇人问:“你那儿媳这么厉害,自己能开起书院来,嫁过来要是不听你这个当婆婆的话怎么办?”
“不可能,”那妇人马上反驳道,“出嫁从夫,她既然嫁过来了,就得听应寒的。应寒说了,到时就让儿媳在家伺候我,书院的事儿有他操心就行了。”
林若阳这个时候还听不懂,那就是傻了。
她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以眼神询问桓仪。桓仪点了点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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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巷子的时候,林若阳突然觉得手中的糖葫芦一点儿都不甜了,黏糊糊的,还酸得很。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书院里都传开了,只有你还蒙在鼓里。”桓仪走在林若阳身边,身形高大挺拔,声音清冷。
“我是说,”林若阳低着头,脚无意识地踢了一下路上的小石子,“这个妇人,你……”
“哦,一个朋友提了一句。”桓仪声音毫无波澜,依旧清清冷冷。
其实,他一听说了此事后,就派人去打探那个宋应寒了。这点儿小事,他的人做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不到一天就将宋家查了个底朝天。
宋家家境还算可以,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只是宋应寒打得好主意,想要碧梧书院的至少一半,他嘱托他母亲,先不要提,看林家那边的意思,如果林家主动陪嫁了,那正好,如果林家不提,就以林若阳被退过亲为由,要求林家陪嫁一半书院。
宋母是个大嘴巴,又爱显摆,这事儿她已经跟邻居们吹了两三天了。
桓仪派人查这件事的时候,青远就曾问过他,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就算书院关门了,跟他们也没太大关系。
当时他瞪了青远一眼,青远立马麻溜跑出去办事了。要是林若阳追问起来,他还真有些不知怎么解释。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
好在林若阳没再追问,两人默默地走出了巷子。
正是早春,有道是春寒料峭,迎面一阵风来,虽说不再刺骨,但吹在身上还是凉飕飕的。
凉风吹起林若阳耳边的散发,将她的脸颊、眼尾吹得微微发红,似是晕染上了桃花的颜色,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似平静无波,桓仪却似乎中从看出了深深的落寞。
是因为丢了一门本以为很好的亲事吗?
桓仪心里有些酸涩的,又有些可怜她,被退亲并不是她的错,却成了对方要嫁妆的把柄,不由得安慰她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世上的好男儿还是有的,以后你……”
一定能寻个如意郎君。
这话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不合适,桓仪停了口,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我没有难过啊。”林若阳回过神来,她刚刚只是感叹,书院才刚刚开始有点儿起色,就有人惦记上了。
“我根本就没想过嫁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个难过?”林若阳笑道:“不过还是要多谢桓先生了。不然的话,我爹将我‘卖’了,我还不知道呢。哈哈。你放心,书院我会一直开下去的。”
林若阳是很轻松的调侃,桓仪却觉得她不过是苦中做乐,自我安慰罢了。
哪个女子不想嫁个如意郎君?
林若阳回家后,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跟林举人说了,这事自然就黄了。
接下来,林若阳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书院中,因为马上就要开始秀才选拔——县试、府试、院试一系列的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