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孤舟寒江雪(2)

作者:言安净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顾舟惦记着阿雪最是爱摆弄花草,小二上菜时,便留心问了一句这花的名字。

香雪兰。

名中有雪,她一定喜欢。

他便寻来店家买了些种子,想着给阿雪带回去。

第二日,他和友人同游山谷寺。

偶遇一法师,一见如故。三人谈得兴起,顾舟斟茶时不小心烫到了手。法师关切地查看伤处,却看到了他手腕处的胎记。

永弘那一刻想,也许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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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顾舟与友人借宿寺中。

三更,法师却来叩他的门。

“顾施主,你儿时住在庐州修业坊。你阿娘是叶五娘,阿爷顾九郎,家中经营一间烧饼铺子。对吧?”

“法师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我怎会不知呢?当年,就是你,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你不该叫顾舟。

你不是顾家的人。

你该姓马,马逸渊的马,竹朝的马。你是当年废太子的遗腹子。他死时,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的生母是莹儿,一个东宫的司苑婢女。那时,我还是个侍卫。一次巡逻,我遇见了她。

彼时,她正在悯池边照料荷花,小小一个人儿,脸色一片惨白。

原来是前日一场雨把荷花打得七零八落,被掌事罚在日头下思过。

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天要下雨,岂是婢女之过?苛责婢女就够荒唐了,不顾时节偏要赏荷,见其凋落大发脾气的太子更是荒唐至极!”

永弘的言语里,是不加掩饰的恨。

“悯池那一眼,她摇摇欲坠,我自身难保。却依然忍不住站出来为她和掌事争辩,虽然结局是我被罚俸半年。

苦境里的初相识,她是那么好的女子。

我和莹儿本约好了,等到再过几年,东宫例行放婢女出宫时,她便出宫与我成亲的。

可是那夜马逸渊大醉,在花园遇上了莹儿,竟临幸了她。

那日,莹儿……其实是来见我的。临近上巳,她做了香囊要赠我。”

永弘闭上双眼,沉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顾舟惊诧之余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处辩白、如何解释。

“废太子马逸渊,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那夜后,他见莹儿卑微,就将此事掩了过去。他不认账,还有谁敢再多言一句呢?

莹儿也是后来才发现,她竟有了身孕。”

永弘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有了身孕,惊惶不已,这才把和太子的事告诉了我。

顾舟,你明白吗?我们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深宫艰难,她无力无依,我又何尝不是呢?

那人高高在上,我们好似蝼蚁一般弱小可欺。

我能怪她什么呢?怪她不该在那夜来找我?还是怪她那年不该在悯池边出现?

那年被罚俸时,我并没有多么难过。罚俸而已,潦倒之人太多,不公之事也太多,我如何能左右?但求尽力一争,无愧于心罢了。

所以这一次,我也只能不介怀,不难过,这岂是我们能掌控的事?

我对莹儿,但求无愧于心。

可这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太子势大,建王居心叵测。

我和莹儿只想活着,只求能活着而已。

她就那样日日束腹,想瞒过去。只要别人看不出来,我们就有希望。你一出生,我们就设法处置了你。没人会发现的,我们还可以依着原来的计划,去过寻常的平静生活。

可是七月宫变,太子被废,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我们趁乱逃了出来。一路南下,在庐州城外一座荒山上定了居。

你命大,腊月二十九的夜里出生。如此周折,稳婆都没来得及请,却依然健康。

可莹儿,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我至死都会记得你的胎记。你杀了莹儿,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我还是没忍心杀你,把你送到了顾家门前。他们一向仁善,平日进城,街市上采买时,他家铺子总是对莹儿多有照顾。

今日,你说你爷娘早亡。顾舟,因你而死的岂止顾家爷娘二人?”

永弘眼里射出一片冷意。

“莹儿、顾家爷娘、送我们出城的几位宫人、所有知道莹儿曾被临幸的人……你们马家爷杀子,子杀爷。你也不例外。”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是废太子的儿子?我爷娘也不是因我而死。”

“哼,你是天生的扫把星。所有沾上你的人,都是死。你克死了你那个太子阿爷,克死了莹儿,克死了顾家爷娘,克死了无数曾帮过你的人!你这个淮王余孽,你该死!

我恨你,恨你杀了莹儿,恨你的淮王阿爷,恨你们马家。

你身上,你们马家那块玉,早就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你有什么资格过着安乐顺遂的生活?

你的存在,应该疏远这时代。”

永弘走了,留下怔在原地的顾舟。

他相信永弘说的是真的了。当年捡到他时,阿娘在包着他的布里,发现一块沾满鲜血的玉,刻着竹叶。

阿娘深感不祥,却又舍不下眼前这个小生命。就把玉的事瞒了下来,连阿爷和阿翁都不知。

她死前,才把顾舟叫到床前说了玉的事:“阿舟,此玉不祥。只因是随你而来,我才留着。今日我把这玉告诉你,除你我母子外,再无旁人知晓。往后万莫再提。”

阿娘,他的阿娘。

顾舟的泪落在他的衣袍上、他的手上。

这身体原来并不姓顾,他姓马。

叶五娘原来并不是他亲娘,他一出生就死了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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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儿,那个恶人的儿子,我遇到他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父债子偿,我不会让他好过。

他的眉眼有三分像你。真没料到,我此生还能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三分像的眉眼。

今生,死而无憾了。”

永弘坐在蒲团上,得到了他一生未得的安定。

☆、月

姜雪上山已经两日了。

延叶来来去去,就是不说话。

姜雪恼极了。

“你说啊,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你喜欢清静,前三十年你怎么不喜欢?”

“你再不说话,我可骂人了啊!”

延叶终于看着她道:“佛门净地,施主不可胡言。”

又补了一句:“阿弥陀佛。”

“顾舟,家里你的那些诗,你信不信我一把火全烧了!”

“烧吧,我本是不祥之人,不该祸留人世。”

“不祥?你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

……

--

第四日黄昏时分。

夕阳的光照进禅房,延叶正在蒲团上打坐。

他的脸在一片光影交错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阿雪,你会改嫁吗?”

姜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击中,一句“自然不会啊”正要脱口而出,又被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

我爱你敬你,只是人生漫长,我总要活下去。四日了,你我都已清楚,你再不会和我回去。

从前相知相惜万千情爱,今后天各一方遥遥相望。

行路至此,往后诸事,难测啊。

“怪我。阿雪,别等我了。”

--

月色皎皎照离人,延叶坐在姜雪所住禅院外的石阶上。

阿雪已在寺中住了五日。

今日她那一番话,应是打定了主意。

她要走了。

走去山下人间,走回庐州,回顾宅,回青云身边。

明月悬空,万般皆是命中注定。

延叶心中吟起了《邶风》。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阿雪,天地杀我。

·

姜雪此刻在禅房内,也是辗转反侧。她已经想好了,明日清晨便下山回庐州。

该说的今日都已言明,再深的情意都只是一个结,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

既已解开,为何自己还会如此伤心?比上山前还要悲愁,比那日看到他的信还要怅然。

信,他那封信!

姜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那封信中,有一句是出自诗经《邶风》啊。

真是急糊涂了,怎么今天才想到。

姜雪翻出信,忆起《邶风》来。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延叶望月感诗,阿雪,为何是马?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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