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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相反,徐伯镛有多喜悦,余仲就有多痛苦,仿佛一把利剑捅开胸口,猛刺心脏,让人痛不欲生。
余仲呼吸扼住,默默的听徐伯镛解释。之后许久,又默默缓口气,仿佛把所有痛苦都缓到心底,压下去不让任何人看到,然后问:“超生,为什么还要孩子?”明知道超生,还非要孩子?
徐伯镛对这个问题有点不满,或者对余仲这样提问有些不满,但仍耐心解释:“妈妈是一不小心怀孕的,而且爸爸很早就希望有个女儿,妈妈也以为自己怀的是女孩。”
呵,余仲难过的心理嗤笑,这对夫妻够伉俪情深,他想要女儿,她就生,生下来是男孩就抛弃,既不影响他官途,也不耽误他们你侬我侬。
难道生下来是女儿,就不超生了么?就不怕降职降级或者被退伍了么?
悲哀,常听说重男轻女,女孩被嫌弃,他是男孩竟然也遭这般命运。
算了,心凉了,懒了,不想再纠结。
“我不是你要找的弟弟,我叫余仲,不叫念仲。”余仲很肯定的说,这是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有这样的勇气,这样肯定的语气来拒绝别人。
以前,不是他不会,而是现实,让他用懦弱形成保护色。
但这次,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是他仅剩下的坚强,更是他对自己最后的保护。
好学生余仲,没有等老师同意,转身大步往外走。
余仲速度之快,快到徐伯镛绕过桌子拉住他,都来不及。
徐伯镛追到门口,余仲却已走到十多米外的楼梯口。
好家伙,这回余仲性格倒是不显得肉了。
也好,给他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也好。
徐伯镛转身回到办公室,没耽搁的拿起手机给父亲打电话。
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的兴奋、喜悦和激动,刚听到徐父接起电话,叫了一声:“伯镛。”
徐伯镛就说:“爸,我找到念仲了!”也不顾徐父的震惊,徐伯镛继续激动道:“就在H大海洋科学专业就读,大三,刚好是我教的学生。”
找到丢失的儿子,这个信息对一个父亲威慑力足够大。徐父也曾纵横在枪林弹雨里,也曾经历过大风大浪,假如美国发射一个导弹,徐父也能临危不惧,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但如今听到小儿子消息,仍难掩激动,他看向前方,目光炯炯,带着老将独有的风范,发出气沉丹田的一句:“好!”
徐伯镛笑了,随后,理智随着兴奋的对父倾吐后而回归,带着些许办事不利的歉意:“他现在叫余仲,我刚和他谈过话,他没承认自己是念仲,但我看他表情,明显知道自己出身和原名,而且他长得也和表弟很像,所以,我敢肯定他是念仲。只是,他还无法立马接受我们。”
徐父隔着电话听着,喜悦中带着沉思问:“不急,和他养父母联系过么?”
和养父母联系,徐父一方面细致的想确认余仲的小儿子身份,更多是想感谢养父母,小儿子能养活并且培养成大学生,徐父感恩不尽。
“还没有。”徐伯镛答:“他在单亲家庭长大,有一个养父,今年六十多岁,其他信息还不知道。”
“我们要好好感谢人家。”徐父说,又问:“周末,你们一起回来?”
徐伯镛有些为难,根据他接触和了解到的余仲,很难靠近,更别说带回家吃饭。但他会尽力:“看看吧,如果他方便的话。”
徐父虽是大男人,全身散发英雄气盖,却洞察力敏锐,他迅速捕捉到大儿子难处:“我这周末去H城,一起见个面。”
再大的官,再高的职位,在儿女面前,他都是一个父亲。小儿子不来见他,那他主动去见小儿子。只是想见见面,谁去见谁都一样。
徐伯镛鼻头一酸,他没想到父亲能对儿子让步到这程度。父亲碍于工作,又认为男孩就要多锻炼,所以从没主动去看过晚辈。
这些年,父母都太想弟弟了,只是母亲会说出来,而父亲都沉在心底,但想念都是一样的。
“好。”徐伯镛答应下来,又问:“爸,要跟我妈说么?”他先打电话给父亲说,目的是想和父亲商议后,再确定如何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弟弟丢失后,母亲长期思虑、懊悔、自责影响了身体健康,开始是肝病,现在已经发展成肝癌,精神也逐渐衰弱,现在也接受不了太多过悲过喜的刺激。
“我会和她说的。”徐父说。
“好,爸,您也注意休息,周末见。”
哥哥的火气
《海洋化学》这门课程是大课,64课时还不算实验课,每周二、四都有1次课。
徐伯镛还想着下午上课时候,看看余仲状态,课后再找余仲谈谈。结果,徐伯镛在教室扫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怕自己没看清,徐伯镛又推了推眼镜,透过厚厚镜片又看一遍。
也没有。
上课,45分钟课程过后,还没有。
徐老师不高兴了,他站在讲台上公布:“下节课点名。”他不信,好学生余仲会不在乎平时分。
之后的10分钟课间休息,同学们团结友爱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纷纷给逃课同学电话,千呼万唤的把睡午觉的、打游戏的同学都叫来。
下半堂课上课,徐伯镛站在讲台上扫视,多了几位同学,但仍没有余仲。
好学生余仲,你过分了,给你机会,你都不要,告诉你要点名,你都不来,这样下去怎么行。
徐老师心里窝着火,翻开点名册:“我们点名,和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张子涵。”学号01号同学。
“到”
“哪一位,举手示意一下。”徐伯镛抬头看向下面学生,“哦,好,放下吧。”
“余仲。”学号排位02号。
毫无意外的,没人举手。
教室里稍有安静,一个男生在埋头奋笔疾书中说道:“老师,他请假了。”然后举起手中纸条:“病假,这是他病假条。”
说话的是余仲下铺同学,也是班长,谭峥。
没错,谭峥刚刚奋笔疾书是写病假条,而病假条是早已备好内容,只需填写姓名即可。有些时候专业课老师冷不丁点名,同学们都会互帮互助,来的给没来的打掩护,其中一种方法——病假条常备。
在徐伯镛的示意下,病假条传到讲台,徐伯镛盯着校医院开出的病假条问:“什么时候去的医院?”他还有点担心,余仲会不会得了急病。
“上午去的。”谭峥毫不犹豫的回答。
得,不用担心了,徐伯镛心理放下紧张,只剩下火气。上午刚和余仲见面,哪里是去看病。这病假条,明晃晃的作假。
好学生余仲,除了同学关系好有人帮忙逃课打掩护之外,徐伯镛还真是发现不了其他的好。
徐伯镛没戳穿,只是毫不客气的在余仲名字后面记录缺席一次。
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敢犯错误,是因为犯错误代价太小,徐伯镛不信治不了余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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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仲上午从徐伯镛办公室出来,是逃命般的速度,他脑中疯狂涌入千万种思绪,却又宕机般表达不出任何一种思绪,只想逃离。
这一中午,余仲只觉得大量情绪冲上来,无法发泄,所有情绪闷在他脑中、心头、身体里,憋得他无所适从,心乱如麻。
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于余仲来说,这种滋味又苦又涩,辛酸又心酸,无情又凉薄。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怎么会为前途抛弃孩子,他是他们亲生的啊,他们怎么舍得?
这还是人么?有人性么?
徐伯镛说他们不小心有了他,换句话说,他就是他们激情下的产物,多余的产物。
他余仲姓余,多余的余。
更讽刺的是,“徐”字少了双人旁,少了人性,少了父母双亲的两个人,就是“余。”
在他们那,他是生来多余的人。
余仲逃离出学院办公楼,恍恍惚惚经过校广场,料峭春风擦拭着他的眼泪,乍暖还寒的冷流刺酸他鼻尖,整个人不知不觉晃荡到寝室,躺在床上,深深的沉睡过去。
愿被窝,能给他带来点人世间的温暖,那种不图回报的温暖。
余仲自己不知,他是刺激过度而休克,所以睡的异常深沉,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