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他在准备时候已经预测到,因此现在回答更像是背书,只是添了紧张,和下面老师翻看他资料信息的不安。
院长滕教授笑笑,对于余仲这样专业宣传般的回答,并无不满意,但也没点头同意。
滕教授的笑很温和慈祥,但坐在教师队伍边缘上的徐伯镛刚好相反,他一副科学探讨的问:“最近看了什么论文或者期刊?”
余仲一愣,这个问题他要怎么答?他看的都是徐伯镛给的论文,现在要重复给徐伯镛么?
仿佛被噎着,余仲有点心不安,他答:“看了本专业的论文和所涉文献,是英国国家海洋研究中心John Huthnance教授最新发表,关于气候变化对英国周边海域所产生影响的相关研究结果及海洋现象的观测、模拟。”
余仲回答问题后,徐伯镛眉头紧皱,脸色沉着,显然对余仲回答不满意,他又问:“你从中学到了什么?”
徐伯镛问题余仲没有想到过,众目睽睽之下,余仲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徐伯镛看着余仲在讲台上,又问:“说出几种常有海洋现象,并从化学、物理或者生物学角度进行分析。”
不知为何,在这么多老师面前,余仲对徐伯镛更多几分惧怕。
他感到窒息。
徐伯镛的问题总是上半句好答,下半句难回答。
又隔了一会,余仲喉结滚了滚,挪动嘴唇,说:“潮汐潮落,月球和太阳对地球有引力而致。”
徐伯镛点点头,问:“还有么?”潮汐潮落,幼儿园的孩子都有可能知道。
“荧光海。”余仲声音越来越小,答:“生物发光现象。生物通过体内的一定化学反应,将化学能转化为光能而释放的过程。”
徐伯镛伸手晃了晃,时间还有,让余仲继续说。
“海泡沫。”余仲又答:“海水因风暴、雷电、潮汐等原因吸纳空气和陆地上的有机物质后,加上水体自身的运动,大量的藻类生物、死亡腐烂的动植物躯体、高含量的盐分、淤积的泥沙和微量的化学成分物质聚集在一起纠缠搅拌产生泡沫并随着波浪被推上海岸。”
说着,余仲头已经低下去。
余仲说的这些现象,在课堂上老师提过,或者是人们喜闻乐说的现象,具有广泛共识性,但不知为何,余仲感到一排老师都对他不甚满意。
反而是徐伯镛,坐在下面,厉声提醒:“头抬起来!”
余仲抬头,竟然撞上徐伯镛视线,他赶紧闪开,眼睛转了几圈,视线都不知道该放在哪。
手心里汗水更厚一层,已经成水流。
还是滕院长笑笑,和善的又问了个问题:“毕业论文准备了么?写的什么?”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余仲却下意识地看一眼徐伯镛,答:“写完初稿,《苜蓿体外抗氧化活性测定方法》。”
“现在已经完成初稿了,态度很积极啊。”滕院长鼓励道。
虽然如此,余仲提着的心仍不敢放下,他看看下面老师,呼吸都要凝固,就怕谁再提出让人窒息问题。
“我们没什么问题了,你有什么问题问我们么?”滕院长最后问道,神态和蔼可亲。
余仲摇摇头,终于要结束了。
却听徐伯镛又一次发声:“说话。”语气还好,但眼睛盯着余仲,透出浓浓不满。
余仲一口气噎着,不懂徐伯镛为什么在这么多老师面前针对他。
余仲脸红到脖子根,瘦弱的胸膛一呼一吸,舌头不自觉的抿嘴,鼓起勇气答:“没了。”
徐伯镛盯着余仲的视线没放,眉头皱着,“出去吧。”
一场面试,余仲仿佛经历了鬼门关。
也让他知道,徐伯镛针对他的火气有多大。
实际上,余仲知道徐伯镛火气从何而来。
***
一个多月前,年三十晚上。
邢桂琴、她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和余父一起在楼下看春晚,老少几人边看边笑,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莫名的,余仲有些羡慕。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和余父两个人的除夕夜。两碗汤元在春晚背景音里吃了,便算是守岁。
从也不知道,除夕夜还可这般热闹。
即使余爷爷奶奶在的时候,也从没那样热闹,他更没享受过奶奶扒一块糖放在嘴里的待遇。
余仲自觉不适合这般热闹,况且邢桂琴家人在,他更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余仲回到楼上房间,躺在床上静静的看房顶,疲累却没有睡意。
快十点时候,电话响起。
余仲拿起手机,徐伯镛来电。
想了想,电话响了几声,余仲还是接起电话,徐伯镛声音传来:“青山,在忙么?”
“没有。”余仲答。
“伯父伯母、余大姐都还好么?”徐伯镛问。
“还好。”余仲答。
“嗯,帮我给他们带个好,祝他们新年快乐。”徐伯镛补充说。
“谢谢。”余仲回道。
兄弟俩的聊天简单平淡。
稍缓,徐伯镛问:“妈今天很想你,你可以和妈打声招呼么?聊两句。”
徐伯镛和荣溢来北京,陪徐父徐母过年,徐母又念叨青山青山的,盼着过年和小儿子视频或者电话,说两句话。
徐伯镛没当面答应母亲,却在母亲进卧室后,给余仲打电话沟通试试看,希望能让余仲和母亲聊两句,让母亲高兴点,否则估计母亲躺下也睡不好。
余仲在电话这头很久没出声。
原来徐伯镛是为徐母找他。
他很不明白,为什么热闹的除夕夜,他身心俱疲,一个人猫在床上,却还有人要向他索求“爱”。
为什么没人问他一个人好不好,为什么没有人给他点爱。
他可以为养父给邢桂琴让地方,但他没有理由满足徐伯镛要求,他现在是欠下徐伯镛许多,但余仲绝不想这样还徐伯镛。
余仲没出声。
徐伯镛甚至以为电话中断,他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到眼前一看,还在通话中,又把手机放在耳边,说:“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有这时间不如多看看论文。”
没有任何严厉,很简单的劝说。
但在除夕夜,在余仲听来,却非常难入耳。
余仲一句话没回徐伯镛。
徐伯镛微有叹气,“还这么任性,好吧,不用你聊了,等你回校我们再聊这事。”语气没有刚刚的温和,更有几分指责。
余仲迟迟没回答徐伯镛。
任性,不给徐母新年送祝福就是任性?这些年有人给他送过新年祝福吗?他二十多岁,连压岁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
余仲不懂,为什么是指责他任性,而不是考虑他们自己问题?
鼻头一酸,余仲呼吸之间胸膛起伏更大,对“任性”这个词很不赞同,更有十分委屈。
最后,还是徐伯镛说:“我先挂了,新年快乐。”
余仲在这句话后,用最快的速度掐断电话,
呜咽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不知是因为徐伯镛的“新年快乐”,还是这些年攒下的委屈。
如果,他也曾在徐家长大,也会有压岁钱;
如果,他也曾享受过母爱,过年肯定也会陪在母亲身边;
如果,他也曾有个完整的家,过年也可以欢声笑语,而不是一人在这冷清的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如果……
可,没什么如果,他是二胎,是阻碍那女人丈夫似锦前程的超生孩子,他的出生便不被接受,他的命运便是被抛弃。
在青山脚下时,他应该是4个月大,如果没人捡到他,他的生命还会存在么?
如果养父没收养,他会是孤儿么?
徐伯镛不允许他顾影自怜,可余仲不知道,他这算不算顾影自怜。
他想的明明都是事实。
年前徐伯镛给他论文翻译,年后余仲再也没找过徐伯镛。
而徐伯镛以为余仲一直未归校。余仲在余父那,徐伯镛并没有多联系,一是余仲很讨厌他参与余家事,了解余家过多,他担心电话多引起余仲逆反情绪。
二是,徐伯镛知道,余家总是担心他们“抢”余仲,担心余仲不能孝顺余父,如果他把余仲叫来学校学习,余家人说不准又多心,让余仲也苦恼。
但徐伯镛没想到,余仲不仅早就回学校,还一点没找他讨论论文意思。以前论文没看透,其它论文也没看过。
所谓的好学生爱学习,是这么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