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财看的心慌起一身鸡皮疙瘩。走廊中间一张座椅上，坐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护士面无表情，正在无聊的哈欠连天，傍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抬头看天花板低头看书，对周围的一切见怪不怪熟视无睹视若无物。黍财吃不准是护士还是病人，正犹豫着呢，护士抬眼看了看他,抬手一指走廊尽头没有言语。
黍财接满暖瓶刚一转身，一个白白净净披肩发靓丽的年轻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媚眼几乎触到黍财脸上，满脸羞涩眉目传情盯着黍财低声道，“你到哪里去了才回来，快给我给你洗洗……”说着伸手就要接水壶，黍财头皮发麻刚要回话呢，反映过来是一位精神病人，赶忙提着暖壶加快脚步，女的看他离开并没有追赶反而悄声道，“慢着，小点声，孩子睡了……”
小娜病房里靠窗户一边的病床边，一个细瘦标志穿着得体的女人和一个歪着身子躺在床上的胖胖的中年女人正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那架势似乎是标致女人在开导那个病号要面对生活，两个人的动作姿势神情和常人无异。
黍财提着水壶刚进病房，细瘦标致的女人起身走了过来，看着黍财，声音低低地悄声问道，“你来了，跟谁一块来的？”
黍财以为是姐姐的朋友，刚要搭话呢，一旁表情默然嘴里絮絮叨叨似在神游的小娜，却像是受到了伤害猛地清醒过来，对着黍财叫道：“黍财，不要理她，她有病。”
又用严厉的目光看着那个人，语气果断有力，“你敢欺负我弟弟，我不会放过你”。
细瘦标志女人看着小娜，立刻唯唯诺诺回到了床边，似乎反省了很长时间后，又继续跟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聊天。
黍财看着姐姐，姐姐也正用关心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脸的关心关爱慈爱，一刹那间心胸泛起了一股热浪，又想起了小时候姐姐抱着他、牵着他的手，领他走路、摔倒了扶她疼他的情形。可是看到姐姐现在的这个样子，心里酸酸的，愧疚难过的不行，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许多，暗暗发誓一定要治好姐姐的病，帮助姐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黍财悄悄地来到了大夫办公室，十几张办公桌只有一个大夫在值班，正在聚精会神看着一本厚厚的医书。黍财走过去讲了姐姐的情况和心中的疑惑，大夫赞许的眼神看着他道：“像你姐姐这种情况，得病的原因应该是小时候受到过强烈地刺激，对心灵造成伤害，自己又不能释然释怀。在得病的初期或者说情绪反常的初始阶段，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心理疏导，对症下药，排除她心中的阴影。成长过程中和家人交流沟通的又不到位。家人关怀关心的方式不得法，医学上说就是一直没有打开或者说解开她心中的那个‘结’，病人心灵的深处就一直没有（找不到）安全感，一直没有确立自己心灵的‘归宿地’（医疗术语），通俗说就是心灵飘渺不定，‘居无定所’，一旦情绪受到刺激就会情绪发泄病情发作，每次发作的程度也不会一样。”
黍财紧张地问道：“大夫，治好姐姐的病有好办法吗？”
大夫认真却也斟酌着道：“你姐姐这种情况病况应该属于精神病中‘妄想症’一种，情绪发作的时候不能左右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现在还没有特效药物针对性治疗，目前只能就是使用镇定性的药物来缓解稳定病人的情绪。”
“刚才姐姐看到我时跟正常人一样的反应啊？”黍财继续问大夫。
大夫笑道：“对，其实最好的治疗方式是家属能来陪同治疗，有家人关心关爱陪伴护理，病人会减少焦虑慢慢地恢复情绪，起码可以延长病情发作的周期。”
黍财热切地问道，“接回家治疗行吗？”
大夫道：“能看出来你跟姐姐有感情，你也看到了医院的治疗环境，其实非常不利于像你姐姐这种病人病情康复。”
黍财又回到病房，看到父亲仍在安慰着姐姐，姐姐似乎疲劳过度，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昊富摆手招呼黍财，两个人轻轻地退出病房刚走几步，小娜心有灵犀跳下床，追出来拉着黍财的手，表情严肃认真，“黍财，我告诉你，我本来就没有病，他们送我来医院整天跟病人在一起，没有病也会得病的。”
“再说我在医院呆了这么长时间了，整天吃药有病也已经治好了。”
“我真的没有病，都是大夫说我有病，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没有数吗？我真没有病。”
“从小我就被人欺负，他们抢我的布老虎娃娃和兔宝宝，我很长时间没见它们了，我怕老虎吃兔子。”
“好弟弟，你跟爸爸妈妈说说，带姐姐回家吧。”
……
黍财默默地流了一路的眼泪，翻江倒海，不时闪过姐姐呵斥女病人保护自己的场面。一定把姐姐接回家治疗，越早越好。距离考大学还有一年时间，凭自己的学习成绩只能考个一般的大学，再说考上大学毕业后也得自己找工作，找到工作头几年也不会挣到多少钱，不如现在就学一门实用的技术技能，尽早地挣钱把姐姐接回家。
“娜”之新生（一）
昊富骑着摩托车驮着黍财，搂着父亲瘦骨嶙嶙的腰身，看着父亲满头灰白的头发，还没有到家呢，黍财就已经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决然地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买出租车，开出租车，挣钱，接姐姐回家，养病，养活爹妈，养家。
其实黍财从小就对车子感兴趣。两岁上刚会跑的时候昊富给他买了一辆婴儿车，就已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整天推着车子不离手。刚上初中个头还没有自行车高呢，几个同学在一起练习学骑自行车。别的孩子要么不敢骑车，畏手畏脚，要么掌握不了车把控制方向和不敢刹车，常常连人带车摔到沟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黍财不一样，往往先在一边看，然后无师自通。接过车子歪歪扭扭几圈下来，就能骑得很好。打出租车，都是抢着坐到前边，满眼羡慕看着师傅操作，满眼的是油门制动离合器。
担当是前进的动力，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半年后，酷夏时节的一天中午，被烈日晒得通身黑黑的黍财，兴高采烈开着从农村信用社分期贷款买来的崭新出租车，拉着父亲和母亲，专程到医院把姐姐接回了家。
黍财表情严肃郑重其事地嘱咐亲娘吴霞：姐姐接回来后，不能再出去打牌，必须整天待在家里，照顾陪伴着姐姐。姐姐要是再受到刺激病情复发，不会原谅她!
吴霞何尝不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几十年了对女儿一直心怀愧疚。此时此刻看着懂事突然长大的儿子，愣愣地站在当地，明白过来后左手拥着黍财右手抱着小娜，开始嚎啕大哭……自此后再也没有摸过扑克牌。
邻居婶婶众牌友们很长一段时间了，对吴霞的变化还都莫名其妙，甚至打赌约定吴霞如果一个月内不摸扑克牌，一位资深牌友三天不吃饭，最后也不知道她瘦了没有。
以后的岁月里，昊富一家人的生活彻底变了样。吴霞白天黑夜看护着小娜，照顾她吃喝，时刻关注缓解她的焦虑情绪。慢慢发现小娜对书本又有了兴趣，就把躺在角落里已经寂寞了很长时间的课本找出来，陪着她一页一页翻着看着，回味回忆；后来又发现小娜对绘画感兴趣，就到市场上买来了水彩画笔画布，娘俩开始整天描描画画，以后又开始刺绣……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中过去，小娜不但身体胖了起来，情绪也安静下来。娘俩开始睡一个被窝，整天整宿说着悄悄话，小娜心情开朗的笑声，又盈满了这户农家小院。
黍财，开始白天黑夜开着崭新的擦得干干净净的出租车，酒店医院宾馆单位门前，穿街过巷满世界跑。小伙子精力旺盛，像骆驼祥子一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可是生活的目标前进的方向比骆驼祥子要明确多了。客人少的时候就开车拉着姐姐母亲到城里各处转，看风景，时间宽裕了还会到电影院看电影。
昊富刚开始还有些担心，陪着黍财开了几天出租，看到黍财兴趣盎然应付自如，自己在车里反而影响拉客人，也就放心的由着黍财满世界跑。
后来村里开始实行土地流转集体耕种，昊富就又把家里几亩地交回了村里，坐收地租，似乎成了多余的人。大半年时间，昊富无所事事闲的难受，就想找点事做，恰巧新亮来电话询问他的情况，就约昊富去南方，帮着他上新项目，每个月固定给他开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