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仍在继续,饭店生意倒是不错,人来人往客流量也很大。但是刚刚出了正月,道路拓宽开始施工,村民就自发在饭店前边拉起来一道隔离墙,客人进出饭店非常不方便。慢慢地只有熟客进来吃饭,再慢慢地客人就越来越少了。昊富勉强维持了一个月,饭店开始毫无征兆隔三差五就停电停水,到村里去问,村里今天答复整修线路明天答复安装自来水管,后天为村民安装电表,言之煌煌,证据确凿。
昊富又找到王会计,一开始王会计还出面给协调,最终他终于跟昊富说了实话,胳膊拧不过大腿,劝昊富还是从了村委领导和村民的意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昊富最后一次找到王会计,跟他商量村委在饭店的欠账总该结清吧,王会计人还真不错,答应协调村委尽快结清欠款,时间却不敢保证。又不死不活地挨了几天,饭店终于停水停电关门歇业了。
时间不长,村主任委托王会计找到昊富,计划分三年给昊富结清所拖欠的十几万元餐费,昊富在万般无奈之下,签字同意提前解除了合同。
村委会直接就将饭店转包给了别人。村民自发拆除了隔离墙,都不用重新装修,附近就只有这一家饭店营业,生意很快就又红火起来,但是饭店主人已经不是昊富和新亮了。
半年后,村委会在饭店旁边空地上建起了加油站和物流园,村民自愿集资入股。很快这片区域成了十里八村乃至全镇最繁华最集中的商贸中心,村民也得到了实惠,成了最先富裕起来的老百姓。
但是这一些都跟昊富无缘了!昊富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模样……
精神病院病房(一)
饭店关门了,昊富无事可做,又成了宅男。不惑之年的昊富,生活已经在他的脸上全身写满了印记。黑油油的脸上,像一个水分流失的苹果,刻满皱纹。灰白的头发,胸腔以上已经明显弯曲,浑身精瘦,一双眼睛仍然有神,透射出对生活的执着坚强和希望,浑身上下透着庄稼人的朴实、吃苦耐劳。
对于昊富的回归,吴霞很是高心,可以一起照顾两个孩子了。这几年小娜在家里圈养,脾气情绪发作的越发厉害,也越来越频繁,跟吴霞像一对仇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动不动就摔盆子砸碗。吴霞对小娜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说不得教不得,像白豆腐掉到柴灰里,拍不得捏不得,就就像马尾栓豆腐____提不起来!
这段时期的生活,一个字形容“熬”,两个字概括“煎熬”。“熬”字足以体现芸芸众生对生活的执着热爱,也足以体现芸芸众生对待生活的艰辛坚韧,不屈不挠。
昊富吴霞又在地里苦熬了几年,生活不咸不谈像平静的河水,两个人就像漂浮在水面的树叶,随波逐流,却又风平浪静。一家人吃不好能吃饱,食能果腹;衣着普通,衣能蔽体。平平淡淡无欲无求的生活中,黍财一天一天健健康康成长起来,上高中了,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对于他来说,一切还都顺顺利利。
黍财上高三那一年底,各家各户都在欢欢乐乐开始迎接新年,空气中充满了爆竹炸裂硝烟刺鼻的气味,整个世界都像空气中的气球,漂浮,浮躁。一声接一声的爆竹声,随着空气地震荡不断传进耳鼓,这一切似乎都在和小娜作对,可怜悲哀苦难的小娜,就又住进了医院。
这次更彻底,昊富听从大夫的建议,住进了市里唯一的一家精神病医院。看着亲生女儿身心落到这种状况,这步天地,昊富心中是多么得悔恨交加、无奈凄凉的心情啊!真恨不得替女儿去承受一切罪孽,把一切苦难都报应在自己身上!况且自己从来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都说头上三尺有神灵,神灵能识别普通人的本性善良、能看清他们不应承受灾难吗?神灵对世不公,不该有钱的人钱花不完,该身心健康快乐的人药不离手没有快乐!
大年初一下午,黍财想念姐姐,就央求昊富带他去看望在医院过年的姐姐。昊富也实在是放心不下小娜,父子两人就骑着摩托车,带着一些水果鲜奶日常用品,来到了精神病医院病房。
黍财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对非正常人的世界充满好奇。路过病房一层男病人病区,偶尔传出来的嚎叫声和争吵声,令人毛骨悚然!黍财心情开始紧张表情凝重。来到了三层女病人病区,楼层专门安装了铁栅栏门,紧紧地锁着,所有人都不可以随便进出。昊富喊来护士开门登记,刚一迈步一股混杂着消毒水病人体臭的浑浊空气就包围了爷俩。
父子两人沿着幽幽暗暗的走廊来到了小娜住的病房。三张普普通通的单人床并排着,小娜背靠着被子半坐半躺在中间的病床上,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痴痴发呆,床上杂乱无章,用过的塑料袋,几个空饮料瓶占了半个床面。床头橱放着吃剩的几个干面馒头,几盒鲜奶饮料、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药瓶子横七竖八躺着站着。床下面放着一个盛着半盆水的洗脸盆,环绕着几片脏乎乎的用过还是没有过的卫生纸。
看着昊富和黍财进来,特别是看到跟在父亲后面的弟弟黍财时,小娜本来一片茫然的双眼顿时就有了亮光,赶忙从床上下来,抓住黍财的手问寒问暖,动作表情言语神态跟常人无异。
昊富忙着收拾干净病床上的乱七八糟,又把床底下的垃圾清理干净,半盆脏水倒掉,接着又找来拖把将整个病房里里外外拖了一遍。小娜茫然地看着昊富做的一切,然后抓着昊富的手,开始重复以前的故事,重复以前的话语,“让我回家吧,我又没有病。”
昊富强忍者感情,“孩子听话,等你病好了爸爸就接你出院。”
小娜脸色越来越灰暗,“我本来就没有病,都是你们说我有病,你们才真的有病呢。”
“你们送我来医院,整天跟病人在一起,没有病也会得病的。”
“再说我在医院呆了这么长时间了,整天吃药病已经好了,快带我回家吧。”
“我真的没有病,都是大夫说我有病,大夫有几个会看病的?”
“你们也不想想,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没有数吗,我真没有病。”
“从小你们欺负我,抢我的玩具,抢我的布老虎娃娃和兔宝宝,很长时间没见它们了,我担心老虎吃兔子”
……
小娜是妄想症状,多数时候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昊富只是点头应付着女儿,内心像油煎一样,胸膛堵着想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盼望着这一切早点结束,怎么结束怎样结束却不知道也看不到。黍财看着姐姐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忍着眼泪,不敢正视姐姐殷切的目光。
靠墙的病床上,一位六十来岁的男人,正在半坐半蹲着给病床上的女人喂饭,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女病人,手舞足蹈自问自答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男人嘴里哄着,“乖,吃了这一口咱们就回家了。”病人张开嘴却没有接饭,“你去看看院门关了没有,家里的鸡狗往外跑呢。”
男人继续喂饭,“刚去看了,关着呢,鸡狗都进窝了。”
女人:“你也不看看,院里的菜让狗踩了,你去做个篱笆墙挡着吧。”
男人:“好,好,做篱笆墙挡着鸡狗。”
女人:“我直说挡着狗,没说档鸡,鸡还要下蛋呢。”
男人:“乖,好,再吃一口,等着鸡下蛋。”
……
女病人咽下最后一口饭,自言自语平平静静地睡着了。男人看她睡安稳了,才疲惫地站起来,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腰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黍财和昊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老伴受到刺激,住进来半年多了。”说着话脸上却又浮现出满足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病情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赶忙拿着碗筷出去,回来把已经洗干净的碗筷放到厨子里,又忙着去卫生间解决自己的问题,进病房就坐着板凳趴着床沿,靠着老伴睡了过去。
昊富看着呆呆站立一边满脸痛苦,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黍财,“你去提一壶热水,回来给你姐姐洗洗脸洗洗手。”
精神病院病房(二)
黍财答应着出去找锅炉房打开水。
才进来时没有留意,这时才留神看到走廊上三三两两奇形怪状的人群,或站或坐或蹲或倚,神神秘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绘声绘色,低声拉呱;两个工厂女工打扮的青年女性,一身旧式制服工装,浑身上下清清爽爽,像穿越的一样,双手插着裤袋,下班回家来回散步,一个嘴里在热烈地说着领导作报告的事情,另一个频频点头似有所思,附和着,却是讲家里男人有一天领着狐狸精回家,被她撞见了,两个人并肩走着,各说各话,自说自话,却又配合的天衣无缝;一个四十岁左右齐耳短发的女人独自面壁站着,眉飞色舞,指手画脚,一二三四,一段一段讲着说着,这时一个披肩长发、面目姣好、一身紫色棉旗袍、浑身上下错落有致的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路过,似乎受到启发,赶忙就跑回病房拿来一张纸,装模作样站在一边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