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李乾见霍云恳诚沉稳,忙道不敢,但还是拔开盖子,一闻之下,果然芳醇无比,并无其他杂味。
“好,就依先生。”李乾当下定了心,即刻命人自车轿上摘取收集挂在布幔上的杀枫叶子,一同带着转身进了屋中。
夜至三更,时过漏转,几点星雨开始飘落,不一时便有些密密。
自从李乾进入刘广仪卧室,初还有几声,之后屋内声息渐渐不闻。
不易察觉的笑容自霍云嘴角一划而过。
“你笑什么呢?”
霍云转身,发现翠姜正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握着纸伞,知她下雨来给自己送伞,见她一身书童打扮,十分有意思,便随口应道:“笑你。”
“嘁……你又不是看到我才笑的,明明是对着里面笑。”翠姜白了他一眼,“刘大人怎么样了?”
霍云摇了摇头:“尚不知道。”
两个人正说着话,只听得屋中一阵骚动,细听,几声叹息颇有如释重负之感。
翠姜抿了抿饱满的嘴唇看着霍云:“我猜你刚刚是不是出了什么主意?又或者给了李御医什么什么稀奇古怪的药?听到里边的人安静下来,知道刘大人的病情有缓,这会子才有笑意?”
霍云看着翠姜……
“看什么?”半日,翠姜有点不自在,“是不是在想……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
霍云咳了一声,转过身去。
翠姜飞了霍云一眼,刚要说话……
“哎呀!霍先生!霍先生……”御医李乾一步自软帘内闯了出来,口中叫着霍云的名字,出门四下寻找,见霍云就在门前,忙一把拉住,“见效了,见效了。”
想来能把人从生死的悬崖边上拉回来,作为医者李乾是有难以言语的成就感的,喜不自胜,忙着出来找寻刚认的“半个同行”霍云来分享喜悦。
霍云忙笑迎:“刘大人可是见好?转危为安了?”
“正是正是,不仅呼吸见匀,就连脉象也稳定强劲起来,看样子,是缓过来了。”李乾说着不由激动地来回搓手。
门里,孙象法和顾四海也出来了,众人也在其后退出。
霍云眼光略沉,从怀中又拿出一个和刚才相同的昙白瓷瓶递给李乾:“大人,一个时辰内还是要给刘大人反复擦药,才可保无虞,还要着人清理了大人所乘马车,说不好就还有无忌草籽混在篷布车幔上。”
“哎呀,正是,正是,霍先生想得周到,我这就进去给刘大人擦药。”李乾说着接过霍云手中瓷瓶,快步进了内室,忽又转回,“那车棚之事……”
“明日一早,我就着人将所有车辆都清理一遍。”驿站管事何大人忙道,刚刚见刘广仪死里逃生,何管事早就攒了一窝的恐急在心里,若是车队在他这里出了事,就算不是意外,只是疾病,他也少不了被嗔责降罪,此时他见刘广仪脱险,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忙殷勤答道。
“有劳有劳。”李乾说着又退了进去。
厅上,一时众人也呈喜悦之气。孙象法早已露出了笑容,捋了捋胡子:“既是刘大人已经脱险,诸位就早些安歇吧,劳动了一天,也都乏了,这里有李御医照顾着,我和顾大人也在,诸位就回去吧。”
众人见孙大人如此说,不免客套一番,最后,也便纷纷离去了。
霍云亦是随着人群向外走。
“这位可是霍先生?”不出所料,还未迈出门去,有人叫住了霍云……
“孙大人。”霍云回身恭敬笑道,“在下正是霍云。”
翠姜也只得跟着回身,低头站在霍云身后。
孙象法上下打量了一番霍云,口中不禁赞叹:“一早就听翠相和下官赞过,说今年孝廉举子中颇有几个出众之人,其中翘楚便是他府中这位霍先生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霍云亦未太谦,只低头恭敬道。
“老夫之前见过霍先生为翠相誊录的奏本,一笔‘瘦金’如同镌刻,足见风骨,今日见到霍先生,竟是这般舒朗俊逸的年轻人,而且不想竟也通晓医术吗?刚才救治刘大人之药可是霍先生的?老夫见过那昙白瓶子……”
“不足大人挂齿。药名‘斥敏’,乃是家传,只因家乡东靖多食海产,敏症亦是常见,所以不过寻常随身药物,在下也只是猜测今日经过杀枫林,常见无忌草,刘大人乃是偶感敏症,才斗胆献药,也是李乾御医善于辨别,敢于采纳,才误打误撞救治了刘大人。”霍云说着,仍旧恭敬抱拳。
孙象法又摸了摸胡子,不住面露笑容,转头向顾四海道:“不管怎样,今日之事,还要多谢霍先生,顾大人,是也不是?”
顾四海自从屋里出来,并没有说话,此时正打量着霍云。
霍云也不躲避,只是低着头,微有笑意。
半晌……
“你说,你只是猜的?”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话说霍云献药,救了刘广仪一命,众人正在纷纷称赞,顾四海却在众人散去之后,露出了狐疑表情:“你说,你只是猜的?”
“那大人以为如何?”霍云不闪不避,微微笑道。
顾四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打量着霍云,半晌:“此时夜深,霍先生早些休息吧。”
出乎翠姜的意料,顾四海面露狐疑,言语中似乎对刘广仪的病有些猜测,而且已然出口相问霍云,却在沉吟半刻之后,没有再说下去,竟自顾自离开,去休息了。
翠姜看着霍云,眨了眨眼睛。
“走吧。”堂上除了留下照看刘广仪的仆人并御医李乾,众人都已走光,霍云笑了笑,对翠姜道。
一前一后出了花厅,庭院中,新雨之后,月色如洗,清瑟瑟,几分清冷。
翠姜裹了裹衣衫。
“这驿站外头有条溪水,愿不愿意陪我去走走?”走到自己房间门前的时候,霍云回身对翠姜道。
“好。”翠姜笑着点头。
驿站之中,随着刘广仪的转危为安,人声渐轻,五进的院落承载着一日的劳累,纷纷暗灭了灯光,人们就此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去。
驿站外,夜色凝重,月朗而星稀。
大约向东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眼前树木徐徐紧密了起来,渐有山峰于夜色中袅袅,细听,已可闻水声,不过转弯,眼前正是霍云口中的小溪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条溪水?”
“咱们从西边来?这溪水在东边啊。”
“这条溪水有名字吗?”
“这水通向哪里啊?”
两个人离开驿站时碍于身份,一前一后地走,此时来到了溪边,翠姜快走了两步,和霍云并肩走着,一句句问着。
半晌……
“青夜。”霍云道。
“啊?”翠姜没太清楚。
“这条溪水叫青夜溪。”霍云道。
翠姜稍停了脚步,随后又跟上了霍云,笑道:“这定是个女子取的名字了。”
“为什么这么说?”霍云并未去看翠姜,随口答道,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溪水之上,月色灼灼,溪水清亮,映得一水碎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猜便是这溪水名字的出处了。”翠姜昂头莞尔。
霍云摇头‘不屑’:“你这猜测牵强得很,难道不是“君见九龙池上月,莫辞青夜水中看。”更贴切吗?
“是吗?!”翠姜俏丽一笑:“若这溪水只是这冰凉凉直白白的意思,你何必深夜来此缅怀?”
霍云的脸上有隐隐的清寒。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翠姜紧了紧身上的书童衣衫,太宽大了,锁不住体温,有些凉风时不时地窜进来,“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姑娘吧?”
“是没有见过这么聪明又这么好看的姑娘。”霍云笑着,月色下舒倦温暖。
被霍云的衣衫包住,翠姜的脸庞有点儿烫,从不听他这样称赞过自己,翠姜的心里像翻了蜜罐子,又像这蜜罐子里掺杂了许多的柠檬汁子进去,酸甜不辨,滋味不知。忙快向前走了两步,躲开两个人相对的贴近,翠姜道:“你只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嗯,你说得对。”霍云轻声。
对于霍云多少有点敷衍的回答,翠姜表示很满意:“那……这里真的曾有你的故人吗?”
霍云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向前走着。
翠姜觉得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