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皆入今宵酒(30)

空气里都是橘子皮的甜香……霍云手点了点头。

苏锦衣吃惊地望着霍云,剑眉深蹙:“怎么回?你打算怎么回去?正月……正月一过……难道……”苏锦衣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是……孝廉举选?!”

霍云想来挺喜欢中葛骁新送他的红泥茶缶,一直在仔细地看:“这样回去可以省去些麻烦。”

他这一说,其他两个人迅速站了起来!简直激动得要拍桌子了,不会再有哪个身份比这个合适了!真真太合适了!

潘辽高兴得手足无措:“那……我,我们要准备些什么?”

苏锦衣自然还没有高兴得就去想准备什么东西,他定定地望着霍云,似乎明白了一件事……

这许多年,他们隐姓埋名于边陲东靖,始终躲避着来自朝廷的追查。可霍云从五年前开始,不仅迅速扩展他们在东靖的势力,直到如今渐成“云苏潘葛”四族之势,而且屡屡襄助官府退敌,原来是为了……

是啊,大大方方地回端阳,名正言顺走入大齐朝堂,一个合理的身份很重要!

但科举显然不合适,那需要层层核对户籍生属,这对于他们实在是个问题……就像当年,霍云一篇《殇伐之戚》书成于桃乌巷黄昏日落,名扬于端阳城晨曦破晓,惊骇于大齐翰林朝野学间。

只是那位状元不是霍云,是祖籍崇贵郡的翠少平罢了。

科举严苛,可是举孝廉不用!

完全不用!

在科举大行其道的今时今日,举孝廉这个传承已久又几近消亡的选官制度,留下的不过只是形式。

朝廷深谙“选人之道”水清则无鱼,在举孝廉这条不用考试就能被选出来的为官之路,逐渐沦为了地方官亲眷朋属的“福利”之后,也不过就是将孝廉进选届次由三年一选,变为五年一选而已。这也致使所举孝廉之人大多数不会再身居要职,甚至慢慢成为有权有势高官的幕僚家臣,大有不再登堂入室,只求安稳俸禄的趋势。

但是这个身份对于他们……不要太合适!!

苏锦衣笑了:“彭茂良大概高兴坏了,正在府里庆祝成为了你的‘自己人’,殊不知你正是想让别人以为你是彭茂良的‘自己人’。”

霍云饮了一口红泥缶中温热的茶:“他一直有意结交,每每意图上书为我等表功,若是让他把折子送上去了,岂不是添了麻烦?如今这样,省了些麻烦。”

“何止省了麻烦,简直太好了,天大的好事!”葛骁是四个人中最小的,人机敏灵活得很,一张娃娃脸,笑起来颇有喜感,挥着他杭金丝阔袖,比划了天大。

“也不过就是一时的途径,将来若有人真的有心查访,是瞒不住的。无妨……后话了,如今且说回家的事吧。”霍云抬头看着高兴得像个孩子的葛骁。

“对对对!先说回家的事情。”潘辽高兴得走来走去,踩得地板嘣嘣的响。

苏锦衣想是在想什么,微皱着眉:“端阳城虽是故乡,现在也是他乡了。二十年未归,此一去前途未知……孝廉方法虽好,我们四个人却不能都去,为的是有危险既可以策应,若……事败,至少还有人在。”

“就你天天婆婆妈妈得很,怎么会败?有公子在,我们什么时候败过?这一去必定……”

“是不能都去……”潘辽还没说完,霍云道。

“啊?为,为,为什么?”潘辽一屁股坐在霍云旁边,一脸不解。

霍云没有说话。

“你心里就没点数吗?嫂子现在哪里能舟车劳顿跟你去端阳啊?你是打算让我侄子没出生就先会骑马吗?”葛骁绕过潘辽,跑过来蹲在霍云身边,“让他俩留下,我跟你去,咱们坐四驾的马车,我让我沿途的钱庄预备好酒饭,咱们走走停停,连看看风景,好不好?”

霍云还没有说话。

“你算了吧,你那府里的几位奶奶能为谁跟你去端阳闹出人命来,你还去?!你还是老实在家挣你的元宝绫罗吧,也好让我们在端阳有钱用。要去还得我去啊,我的拳脚……”潘辽亮了亮他犹如铁铸的胳膊。

“出了正月就要启程?”苏锦衣问霍云。

霍云点了点头。

“那明日我就开始准备。”

霍云又点了点头。

潘辽和葛骁泄气了,又是苏锦衣!他不就长得好看一点吗?一个男人家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有人要来东靖了,你们留下,替我会会他。”霍云道。

“裘凤游?!”葛骁机敏,迅速反应了过来。

“我们长久地准备了庸吏,刚刚姑息了外患,总还得为他预备好‘朋友’,才算礼全。”霍云起身,将手中小缶放进了洗茶里,“不过……不能举孝廉,也可以去送我们,想来彭府尹是乐于为你们开个行令的,我们一起回家。”

霍云的一句话,让三个人一片欢呼之后又都沉默了,就像这除夕夜忽然于天空炸开的绚丽烟火,澎湃之后留在心里,久久的静静的盛放……

是啊,回家。

二十年了,该回家了。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除夕。

月亮照耀得整个海面如曜石一般,安于大齐东南边陲的繁华东靖府,若遥遥玉宇琼楼矗立于山海之间,平静而富足,安生而余幸地经历着一年一度人间最幸福团圆的时刻。

潘辽和葛骁因为已有家眷,到了吃饭的时候都被车马陆续接回了家中,预备除夕团圆守岁。

霍云在书阁门前独自站着,厚厚的斗青文雪敞之下,肩膀上的疼痛密密传来,伸手触摸,瘦骨狰狞嶙峋,仿佛一条不平的路,布满沟壑与悬崖。他的脸也是瘦的,一个月的沉睡过后,他还没有来得及恢复气色,泛青的胡茬雕塑了霍云侧影,清冷而坚毅的侧影。

这个冬天确实格外的冷,其他年份腊月谢客结束之时,霍云肩上的伤已经不会再痛了,今年有些特别。

特别的疼,也特别的冷。

“已经通知澜姨了吗?他们知道咱们要回了吧?”苏锦衣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满院迎雪而绽的红梅。

“嗯。”霍云道。

“翠忱已入宫,而且很有可能很快会被册立为后,接下来的路也许会异常艰险。”苏锦衣收拢了一下衣服,有零星雪花落了下来。

霍云点了点头:“翠忱有十八岁了。”

“翠忱,多好听的名字。”苏锦衣笑着踹起臂膀,“是我们的小妹妹。还有翠姜,翠离……如果我们还在家乡,想来会看着她们出生,看着她们长大,澜姨家就在咱们身后的巷子里……就算是嫁给翠叔叔,也不会离得太远。只可惜啊,现在连见也没有见过。当年……”

“锦衣。”霍云打断了苏锦衣的话。

“嗯?”苏锦衣陷在愉快中,没太注意到霍云的表情,他本来就不太容易有什么表情,“怎么了?”

“不必常常忆起。”霍云的声音一贯的平常。

苏锦衣错愕,轻轻叹了口气。

月色朦胧,从海上飘来的云,从海上飘来的风,带着微咸的味道,和着千家万户的年夜饭散在空气里,却渗不入深宅大院。

深宅大院,有幽幽的梅韵。

梅乌巷,夜深愈凝香。

“你去吧,和崔婶孩子们去吃年夜饭吧,今晚不用过来伺候,让我们叔侄俩好好说说话。”霍家东南角的梅园里,一个沙哑的声音自梅树阴处传来,正是霍府的老太爷——霍起,干枯的手自暗影里递出一封福银:“这么多年,老崔,你辛苦了。”

“老爷哪里的话?这是老奴的本分。”崔叔笑着道了谢,说了几句吉祥话,告退转身回家过年去了。

庭院里寂寂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

“一切就要开始了吗?”霍起沙哑的声音问着霍云,“今早我看见你的长陵信飞回来,落在那屋脊上,它,它是从端阳飞回来的吗?”

霍云没有说话。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已经没有什么再能阻挡你了,是不是?”霍起干瘪浑浊的眼中竟是历历的光彩。

霍云仔细看着漫天的烟火,好像它们马上就要消失再看不到一样:“或者,你应该多看看现在的月亮。”

霍老爷的声音有些寂寥,森森干咳着:“公子是说我……看不到明天的月亮了吗?”

温热的气息凝结成的白烟徐徐升腾,带着苦涩的药香,霍云道:“我说过,这由你自己,我并不介意你求生。我是真的让你看看月亮,再过一会儿,它便没有这样明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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