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曾学庆用了一年的时间却什么也没查到,霍家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甚至主营古董生意的“东山阁”在别省别处都没有一家分号。
后来,霍云又拒绝了曾学庆仲秋赏月,官民齐欢的邀请。
再后来,曾学庆不干了!
霍家,没有背景还这么拽,简直就是刁民!敢不给自己这个东靖最高行政长官面子?那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吃不了兜着走的是曾学庆,兵围云府之后,他被广凉路使郑广斌治了个恫扰良民之罪,兜着他一身百十多斤的肥肉踏上了离开东靖的路,连个东靖的苍蝇都没跟着他走。
要说这件事得利的一定是彭茂良了,他在曾学庆走了之后成为了东靖府尹。
上任的第一天,彭茂良穿着崭新的官服前去拜访东靖城四大家族——云苏潘葛。
当然,和曾学庆没什么区别,他吃了霍家的闭门羹,不过彭茂良很聪明,他绝对不能让自己和曾学庆掉进同一个坑里。他不会像曾学庆一样天真地相信自己的“调查结果”,因为真正有能耐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查出来?那“高深莫测”这种词儿是给谁预备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彭茂良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五年来,霍云几乎是在不动声色之间,若撒豆成兵般守护了东靖的安稳,依仗着四大家族,东靖守将黄授有恃无恐更加昏聩,而霍家越发的受到民众的爱戴和依靠,渐渐的,人们似乎已不再看重东靖府和朝廷的能力。
这让彭茂良自心底产生了深深的恐惧甚至猜测,他有过很多想法,却始终不敢实施,几次打算上书天听试探,意图拉拢东靖四大家族的金笺折子写了又废,废了又写……直到早上,那封没有写完的折子还摆在自己的案头。
“大人,不好了,前方来报,李丸,李丸的先锋部队已经上岸了,黄大人正在率兵周旋,请大人速速想办法。”一个府役追到了霍府前向彭茂良报告道。
彭茂良把思绪拽了回来,咬着牙抬头去看霍府的大门,中有隐约可见的镌花石壁,苍劲清雅。
可惜……云府的大门仍紧闭。
时间滴答而过,火矢烧焦树木冒起的黑烟遥遥可见。
“是时候了。”轩阁之内,苏锦衣端坐着自语道。
他身后的榻上躺着一个人,披散的头发焦黄枯槁,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窝深陷而灰黑。瘦,于此人是一种病态,更准确地说是一种伤态,就像大量失血之后的样子。但是你若仔细辨认,你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极年轻的人,不只年轻,或者还是个很俊朗的年轻人。
“已过了方村吗?”苏锦衣问着下面站着的家仆。
“估计再有半盏茶时间。”下站仆人沉声道,像是怕吵醒了着正在睡觉的人。
“嗯。”苏锦衣道,“我们走。”
大门外,不知何时已乌压压跪了整条街的人,几乎占满了霍府门前的桃乌巷,民众已从李洪盛一众衙役嘴里知道了始末,都随着彭茂良跪在门口。
苏锦衣敛了敛雪敞,从门里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微微有些吃惊,忙俯身:“大人快请起吧。”
彭茂良站起来满怀期待地看着苏锦衣。
苏锦衣微微摇头:“霍公子旧疾发作,一时半时实在无法前往襄助黄大人退敌。”
彭茂良的喉结动了动,又动了动,眼神有些空。
“不过……”苏锦衣朗眉若画,踟躇一笑。
“苏先生请讲。”发现苏锦衣的转圜,彭茂良忙追道。
“霍公子说,就算黄大人无法退敌,却不知彭大人愿不愿意试试看?”苏锦衣道。
“我?我一届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可能退得敌?”彭茂良不解。
苏锦衣点了点头。
彭茂良仍旧在犹豫。
远远的……鼓角之声可闻。
“不管何法,大人但请为我东靖百姓一试吧,您和云先生的大恩大德,东靖百姓不会忘记的!”身后,百姓眼见着城外黑烟四起,又见彭茂良还在犹豫,忙纷纷叩首下去。
“好!苏先生请讲。”彭茂良定了定心神,道。
苏锦衣稍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大齐启元十九年。
年三十,除夕。
霍府。
仆人们正在忙碌地安插庭院里的桌椅台案,高几瓶壶。因为霍老爷病势沉疴,已经数年不起,除了侄少爷霍云以外一人不见,一事不管,所以一早起来,他们刚刚结束“腊月谢客”的霍云少爷照例带着一家老小众人祭过祖先,就回到自己的屋里再没出来过了。
霍府在管家老崔的安排照应下烹过晌午四牲八鲜,散过午后银米钱粮,接近黄昏时,一切已经就绪,只等除夕开宴。
“公子,这是府尹彭大人送来的龙珍湾火珊瑚,说是多谢您一直以来提点筹谋,年下给您添个玩意儿,不成敬意,但请随意一置。您看看?”管家老崔捧着一盆红如烈火的珊瑚,体量并不十分巨大,形态却极为玲珑别致,若水含蕴,如火灼烧,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霍云正在认真地喝一碗药,想来药苦,眉锁不散:“你收着吧。”
老崔见霍云看也不看,忙行了个礼,端着珊瑚走了。
“难为彭茂良刚散了半个家业向李丸求和,换得东靖城这个除夕的太平,此时竟还拿得出银钱来搜罗这稀罕物件给你送来,不过……这样的东西何时能进得你的眼的,竟收下了?”苏锦衣盘腿坐在霍云对面,从他手上接过药碗放在红杉几上,笑道,“对了,刚才潘辽在宛城的分号送信来说,黄授在发配宛城的路上腰间生了寒疮,昨日发作疼死了,广凉路使下令,不允亲眷收尸。你‘谢客’之前说他听不到除夕的炮竹声,果然的……”
霍云没有说话,拿着一颗解药苦的龙眼果子,好像正在思索吃是不吃。
“朝廷刚刚连着给东靖府的年赏官银一起传来了嘉奖——东靖府尹彭茂良因退敌有功嘉奖官戴羽翎一尾。”一旁的潘辽拿起一个苦海橙“嗤”地拨开,把橙皮扔到了茶挑子下面的火里,漫出一屋子清香气,“这家伙倒是得利了,只是这朝廷办事的风格实在是……这等求和之举也算得功劳?”潘辽摇了摇头。
霍云好像没有太着意他们说着什么,他喝过药之后就一直凝神看着窗外,有些呆呆的:“今年冬天好像格外冷,要多准备些衣物。”
斟了杯热茶递过来,苏锦衣笑道:“罢了,彭茂良不过一个官蠹,所做之事一心只为了保住乌沙,并非真的有爱民之心,但好在还能权衡出‘命’和‘钱’哪个重要,稍稍提点一下便知李丸不过就是想取毫厘之利罢了,只要以利而和,无不成事的。”
拿起红泥茶缶也给潘辽斟了杯茶,苏锦衣继续道:“如今二世当朝,朝廷上下人心不定,没有人有精力来纠结这些边境小事的,不管用何方式解决的,能解决的便是‘功臣’。这条“蛇”的“七寸”你家霍公子拿捏得这样稳当。”
潘辽把最后一块橙子扔进嘴里,道:“就是便宜了这个彭猴头!一并打发去冻死岂不更痛快?!”
几人正说着话,管家老崔又颠颠儿跑了回来:“公子,刚才彭大人又派人来说了一句话,我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送信儿的人也说不明白。他说彭大人说了,说给公子听,公子就明白了,也不用我非得弄明白了,我是想弄明白了,可是……”
潘辽咋着嘴:“老崔,老崔,老崔,你这说的什么婆婆腿儿的饶舌令,快说不就得了!把人都绕迷糊了。”
老崔是极温和的人,嘿嘿一笑:“彭大人派人来说,公子的说的事情再无不妥的,还请公子准备着就是了,大概正月一过就好启程了。”
霍云仍旧看着窗外逐渐明亮的月,手杯中茶散着幽香,雾气弥散在他面前,能看清他“腊月谢客”后渐渐恢复却仍旧苍白的面色,半晌:“知道了,崔叔。”
老崔走了以后,苏锦衣和潘辽都疑惑地看着霍云。
“正月一过……你要去哪儿?”苏锦衣道。
“端阳。”霍云道,好像说着一件极平常的事情。
潘辽正在扔另一个橘皮的手忽然停住了:“哪儿?你说哪儿?”
一直蜷在霍云书房灵杉木榻上迷迷糊糊睡觉的葛骁“噌”地坐了起来:“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