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皆入今宵酒(144)

原来,翠家竟也是云崖之人,原来云崖之人已如破竹之刀,深深切插入大齐的肋骨之中,这么多年,自己竟然全未发觉,这样的速度和胆识简直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不只是自己的,如今情势大概也超出了自己所依仗的二儿子裘凤游的想象。

裘赫朝觉得胆寒,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为什么裘凤游没有按照和自己商榷的既定方针去做?为什么没有暂时隐忍?为什么没有以大局为重,而是在此时迫不及待地要收回大权?甚至不惜将自己——他的父亲作为筹码。而又是为什么,自己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甚至不能做出动作?

裘赫朝心胆俱寒,不住冷汗直冒。

可是他错了,他连冷汗都冒不出来,好像所有的毛孔都堵住了,堵住了他与外界的一切交流。

如今,他只能将目光投降孟陵澜,这个美得如同在他眼中如同罂粟毒株一般的女人。

孟陵澜也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间就浅浅而笑,这一笑是笑给裘赫朝看的,只有他能看得到,也只有他能看得懂。

伸手挽住站在自己身边的丈夫,孟陵澜道:“老爷,咱们翠家虽然只是一介文官之家,亦不是如管相,李王一般的显赫高位,可是自来老爷教导女儿自如教导儿子一般,最是读书之人得气节不可少,若是老爷真如皇上所言知道当日立储之事的内情,还请老爷不必顾念妻女,要将事实说出来才好。此时皇上和东靖王爷皆在,今日定要将事情分说明白才是老爷的气节。”

此话一处,站在裘凤游身边的李记先道:“翠夫人好见地,果然是女中丈夫。”

这边秋风同身边,翠忱眼中含泪:“娘怎么可以这样说?您这样说把皇上放在何种境地,又把女儿放在哪里?岂不是怀疑当今圣上?”

孟陵澜摇了摇头:“皇后,你不要怪娘,娘有你和翠姜也是左右为难,只是此时社稷江山更重于咱们的性命身家,你权且忍耐,细听你父亲纷说当日之事。”

翠少平看了看翠忱,不住满眼心疼之色。

“爹。”翠忱唤道。

“嗨!”难做决定又挡不住大义在前之状,翠少平嗨气一声,噗通跪倒在裘赫朝之前,口中絮絮而语言,竟将当日立储之时,裘赫朝如何吩咐自己和李薄二人,又如何传位给裘凤游全数说了出来。直说的一旁李记频频点头,并和翠少平一路说一路补充,一字不差,一毫不添。

只是说到最后,李记却愣了,因为翠少平竟改了版本,在他的叙述中,竟将裘凤游皇帐之中以翠姜换江山之事全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裘凤城可能真的是私改了诏书,他们三人听到的皇帝传位皆是凤游,而金瓶内的储君诏书打开来,竟是——裘凤城。三人虽有辩白,奈何金瓶诏书白纸黑字,众人无奈,且裘赫朝已然崩逝,口谕无可对症,故此这件事便被隐匿下来。如今先帝不曾逝去,出面说出其中原委,翠少平不敢自专,将当日之事说出,自然真相大白。

李记看着翠少平,有些分辨不出他此时的用意,翠家长女乃是当朝皇后,这是翠家的既得利益,若说他真的大义在胸,不顾小我,该说出来的也是真相啊……可如今他如此说,岂不是将裘凤城彻底放在万劫不复之地?!裘凤城万劫不复,那么翠忱安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不说知晓其中所有内情的李记心中纳闷儿,不住思量,且说此时皇陵之内,宝顶之前,皇帝和东靖王两派分派已然清晰,李记和翠少平站到了裘凤游一边,而当朝皇帝裘凤游身边,兵权在握的当朝宰相兼枢密使管兆旌和南安王爷裘凤南也已站定。

只在一瞬间,当翠少平长身而起,站在裘凤城身边之时,一切皆已成剑拔弩张之势,一切,皆不可逆转。

人群中,霍云慢慢抬起头,倦然疏离,这一面,群山失色。

第一百三十八章

艰难粗重的呼吸。

裘凤城背上崩裂的疼痛缠绕骚扰不定,让他有些麻木的神经尚存一些知觉。

他看不清楚周围还有谁在,血落在他的额前,封住了他的视线,却没有凝固。

这就是宿命吧。

或许在裘凤城的心里甚至梦里,这样的一刻已经呈现了无数遍,每每梦里惊醒,闭上眼睛皆是母妃带血的眼睛,睁开来都是漆黑的无边宫阙……

又或许,他一直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在他年轻的心里实在隐瞒不了这太多的秘密,他想把这些秘密纷纷踩于脚下,把它们踩碎,用他有力的脚把它们一一踩碎。

可是这些秘密太坚硬了,踩下去只有刺骨的疼痛。

他不想再命令,他的旨意已经发出了很多次,给管兆旌的,给羽林卫的,给他的随从的,甚至给李康的……而他们已经纷纷倒下了,他不知道裘凤游是怎么做到的,他以为自己已经贵为皇帝,以为自己已经一步一步蚕食了裘凤游的势力,原来……他们还是差得如此之远,原来裘凤游想要的,依然可以如此轻易地拿回去。

裘凤城已经没有谁可以命令了。

凭借着残存的感知,裘凤城觉得或许还有十几个人在自己身边吧,分不清楚他们是穿着羽林卫银亮的铠甲,还是穿着血色的衣衫。

他们都是好样的,裘凤城想,他们是这个世上最后相信自己保护自己的人。

本来还有自己的大哥,可是他被抓住了,轻而易举的被抓住了,裘凤城总觉得不该这么容易,只在一瞬间,便没有再反抗。

本来还有翠忱,她现在被人用刀架在她美丽的脖颈上,和一群人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重重包围之中,自己一败涂地的丈夫,日光映出她绝色的脸。

还有谁?

没有了。

裘凤城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终究是败了。

只在半个时辰里……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驻守皇陵的百十羽林卫冲进北苑护驾之后,就再没有援军赶到,不过他也能肯定——他们是再也赶不到了。

走出这座皇陵,他一定不会失败!

裘凤城想……这江山是他的,他有代表皇权的龙符,整个枢密院,整个大齐都是他的,可是现在,他被困在这小小的皇陵里,他号令天下的旨意传不出去,这局促的一方天地会成为他的坟墓。

裘凤城忽然觉得滑稽,抬起头看着四周的崇山峻岭,又看了看大齐隆重巍峨的陵寝,这里不就是他的坟墓吗?不过无论早去还是晚归,终究还是这里啊。

“呃……”

裘凤城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自己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但是这个声音他还是听到了,这是父皇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就在裘凤游的身边。

他想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他在这个时候才说话吗?在自己的身上中了无数刀,在自己拼命抵抗的过程中,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他如今说的话,可是笑话?

他真的觉得自己谋夺了他的皇位吗?

可是自己并没有,没有觊觎他的皇位,也没有觊觎大齐的江山!

是裘凤游!是那个陪着自己一起长大,教给自己骑射弓马,带着自己翻过皇城的高墙溜出宫去玩儿的二哥裘凤游,为了保全他母亲的性命,便将殉葬的“光荣”让给了自己的母亲,不只如此,他还找了那样一个借口,那样一个荒唐的借口!

他不只让自己失去了母亲……还有翠姜……

翠姜!

裘凤城已经不太清醒的头脑忽然分明了起来。

翠姜,还有翠姜,她在哪儿?她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她还在等着自己祭祀之后,迎娶她回宫。

可自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怎么办?

翠姜,翠姜。

也许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也或者,这并不是巧合。

当裘凤城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了翠姜。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主角——裘凤游,也忽然想起了这个女子。

和裘凤城常常的午夜梦回不同,在裘凤游的心里,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一年之前当他离开端阳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甘心的,而现在他发现自己或许还没有那么了解自己,当他的平淡隐忍在某一刻被激发了起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可收拾,不能控制。

就像昨晚……

他不能确定翠姜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又或者这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他最终能觉醒心中所想的借口!昨夜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带来了殿外清冷的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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