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茉——“唯有她家二小姐是最好的”理论一出,一旁的萍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你看看二小姐的样子,也知道她早就明白过来了,不然怎么肯吃面?早就又用头撞门去了。”
“你们俩有完没完啊?真是,真是要反了,告诉我娘,打你们板子!”翠姜瞪了两个人一眼,嘟囔着低下头吃面,吃着吃着却不禁笑了,这一笑,口中含着的面条都跟着抖动起来。
且不说房中萍儿和茉茉七手八脚地给翠姜梳洗装扮,只说房外,此时明月高升,翠羽蓝竹迎风飒飒,愈加苍劲挺拔,上披红绸随风舞动,称得内院喜气盈盈。
明瓦红灯已经燃透,坠在屋檐下,照出一片欣然从容,中有翩翩红衣君子迎光而立,风动其发,若临风玉树一般。
没有丝竹管乐,亦没有宾朋相贺,小松枝巷寂静的夜里,唯有这一抹红色乍然开启,让整个端阳城都为之瞩目一般。
“新娘子来了。”茉茉欢快地自屋里跑出来,也不管她家二小姐蒙着盖头,看不看得清脚下的路。
“小姐慢一点,前面是个门槛,要一步迈过去的,迈过去从此一切顺遂。”萍儿在翠姜耳边轻声提示道。
“萍儿姐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近前只有萍儿,翠姜出声问道,“我是说……霍云……”
萍儿一笑:“我自来就知道,我也是云崖郡的人。茉茉是个把月前知道的,夫人要把她送你做陪嫁丫头,不过夫人只是告诉她你被东靖退了婚,另作他嫁,并没有说其他的,你倒是放心,这个丫头看起来呆呆的,却与你一处长大,心诚得很。”
翠姜点头:“我知道。”
萍儿又笑:“我们若是不知道,哪有时间准备你身上这些东西?这可不是裘凤游预备的侧妃吉服,这可是咱们大燕正经百八的正妃礼服。”
“是我娘让你们准备的?”翠姜问。
萍儿一笑:“新娘子可不能总说话,小心让人家听见笑话。”
已听到有人就在近前,翠姜只得噤声。
随着萍儿慢慢地走,翠姜分辨不出周围有谁,猜想应该苏锦衣是在的,还有谁……
还没有来的及想明白,只觉自己的手中已有人放了一柄和田暖玉如意,玉暖生烟,是最上等的羊脂。
翠姜来不及品玉……
因为送玉的这只手……好熟悉!修长温暖,中指上一颗痣明显得映入自己的眼帘,翠姜猛然间掀起了自己的盖头:“爹!”
翠姜没办法抑制自己的震惊,情急之下已顾不得其他,惊喜地叫着,蹦起来抓着翠少平欢喜出声。
“爹!爹!你怎么来了?”
翠少平一脸地疼爱又嫌弃,嫌弃又故作端正,故作端正又端不住的表情纠结在一起:“哪里有个出嫁女儿的样子?咱们好歹也是读书人家,这么不持重端淑,嫁过去是要被婆家嫌的。”
“还有这盖头,要等你夫君来揭。”有人说着,已转到翠姜身前,将盖头接过来就要盖在翠姜头上。
“娘!”翠姜看到了和她说话的人,不由得热泪盈出。
“自然是的,不然呢?!”孟陵澜没有抬头看翠姜,只将喜帕盖在翠姜头上。
“我,我是想说,娘今日漂亮得很,女儿都被比下去了。”翠姜在喜帕下笑道。
“自然是的,不然呢?!”孟陵澜道,“总共生了你们三个,相貌一个不如一个争气,也只忱儿能和我相仿罢了。”
“娘啊,我还都没有长大呢,怎么见得就没有大姐漂亮?”
“离离?”翠姜听出来了,这是妹妹的声音。
“二姐不要说话,没得让姐夫笑话,以为咱家的女孩儿都和你一样呢。”翠离一本正经道。
“我怎么了?”翠姜还嘴。
“从来都是最好的。”
这是……霍云的声音。
翠姜在一阵欣喜紧张交杂的感觉顿生之时,只觉自己握着玉如意的已经落在了霍云手中。
一阵暖意袭来,就连这深秋寒蝉,明灯初上的时分,也一如花月正春风……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怪不得霍云昨夜未和自己在一处,翠姜想,就是故意要像寻常人家嫁娶一样,拜堂之前,新郎官和新娘子按规矩是不见门面的。翠姜微微笑着,这一点儿都不像平日的他。
平日的他,从不肯放过自己一时一刻……
独自坐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曳,晃出一片喜色。翠姜觉得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想到,霍云从前都是不肯让自己来小松枝巷探望的,如今竟然许自己在这里长久住着。自己因为听了晏医说起霍云的骨伤难愈,什么尚未婚嫁,什么身份,什么危险,一时都顾不得了,只想着每时每刻都能留在他身边,才任性要来这里的,这其实很冒险,也很危险,可就是这样危险的事情,霍云竟然答应了,便是早就筹谋着这样一场婚礼了吧?
而且还不止霍云,还有爹娘,兴许有很多人……姐姐也知道的吧?还有远在东靖的潘辽、葛骁,他们也知道的吧?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间,几乎是风雨欲来的时刻,举行这样一场婚礼?翠姜不是太愿意想,想多了便觉得一阵阵寒意从心底生出,这寒意让翠姜觉得不安,不由得晃了晃头,起身摸索着走到窗前。
能听到门外花厅里几人絮絮的谈话声。
翠姜探着身子想要听清他们的话,只是听了半日也不过只字片语。
爹的托付,娘的叮嘱,离离的欢笑,苏锦衣的打趣,还有霍云的声音……
他的话不多,极认真听着似乎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是”字。
恭顺,诚恳,而含蓄。
屋外微冷,将竹窗关起,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翠姜回到了床榻边坐着,触手是崭新的龙凤喜被,光滑而躁动,一如现在翠姜的心情。
翠姜以为自己可以专注于此时的喜悦平和,就如普通的新嫁娘一样,坐在喜房中,想象着相公俊朗的容颜,想象着儿女绕膝的欢乐,想象着终有一日可以白首相携,用浑浊的目光看朝云暮雨……这一切似乎呼之欲出的清晰,可又似乎沉甸甸的遥远。
月光慢慢柔和下来,帝都端阳的喜庆已接近了尾声,几盏三司盐铁局制造的十六瓣礼炮渐次在空中燃尽,残留芳香的烟火气徐徐自空中落下,弥漫在端阳大大小小的街道里,沾染着湿漉漉的青石板,泛出几朵不一样的碱花儿。
深秋的清冷逐渐占了上风,却在这样一个晚上不肯露出萧瑟,葳葳蕤蕤几片落叶,是未尽黄透的意难平。
有淡淡的碣石清香。
翠姜知道,是霍云回来了,在人声渐寂的夜里,听得他回身关了房门。
烛火摇了摇,翠姜自盖头里能看到他的身影,走到龙凤烛前,拿起剪子剪了剪灯花儿。
灯花儿没听话,自己爆了个响栗。
翠姜忍不住一笑。
霍云也笑了,灯花爆开,这是喜庆的征兆……
放下金剪走到翠姜近前,霍云自盖头里捏了捏翠姜的下巴:“一天没吃东西,还有力气笑我?”
“吃了你做的面。”翠姜道,“茉茉睡了吗?让她送些吃的来吧,你也吃得不多,我听你们一直在说话。”翠姜说着就要起身去唤茉茉。
“茉茉回去了。”霍云拉住了翠姜的手,没有让她起身,“茉茉刚才同爹娘一起回府了,晚些日子再让她来陪你,这几日不方便。”
“爹娘……”翠姜反应了一下这“两个人”是谁,又体会了一下所谓——不方便。
“嗯,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府中。锦衣忙和了一日,刚才又喝了酒,估计也已经睡下了。”霍云说着向翠姜身前凑过来,低声道,“这会儿院子里没人。”
气息却被拦在了喜帕之外。
“哦。”慢了半拍,翠姜应了一声,“你今日累了吧?早些睡吧,最后一剂药喝了吗?”
霍云一笑,没有答言,自床边的金盘上拿起喜秤,稳稳挑开了翠姜的喜帕。
烛火下,翠姜容若盈光,浅浅一笑,仿若初春已至,饱满的红唇被茉茉用蔻丹反复涂了好几次,衬得翠姜娇艳欲滴,让人不觉心驰。
可是翠姜却没有看到霍云直面她温柔的眼眸和微笑的脸,他只是望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将喜帕细细叠好和喜秤一起放进了金盘,并没有再看翠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