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御医局执事回道:“王妃娘娘,陈大人家中父母早已亡故,且并无娶妻生子,不过两房妾氏,且无子女,再远的已无五代内亲属了。”
翠姜本来还奇怪陈斌为何发笑,现在明了了:“怪不得大人不怕这诛杀全族的罪名,肯做这样的事,原来除缺一身,便是了无牵挂了的人了。不过说来奇怪,大人孑然一身,却拼尽全力做了御医局的统领执事,看来……并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人啊!如此说来,翠姜可要大着胆子一猜了……难道,难道大人是为了更远的前程,一直在谋划?而这前程……需在险中求来吗?险到……需要没有亲眷,没有家人?”
翠姜这一说,人群之中顿时哗然,议论纷纷,深以为是。
原来陈斌的计划是早就有的,或者说,一直为着什么准备着。
陈斌不语亦不屑,身子却不自觉挪了挪。
翠姜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大人不说,那我便再来猜猜吧。可是有人许诺了大人什么?比如……若是自己的孩子成了太子,大人便可平步青云……终究一个御医局统领执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差事罢了。”
话说至此,陈斌泛着荧紫光泽的手不禁一抖。
身后,皇帝裘凤城的眉间蹙蹙。
“王妃此话着实不合规矩,您若是在暗指谁,大可大大方方说出来,有什么坐实的证据也拿出来,这样妄加揣测可是大不敬,臣不似侧妃娘娘,不会凭空捏造莫须有的东西,拉扯旁人。”陈斌冷笑道,停了挺脊背。
对于翠姜的提问,他着实有些心惊,因为翠姜提到了太子,太子是什么?那便是现在各位妃子腹中的孩儿,谁现在还有孩子?她这样说……难道是?!
不会!陈斌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漫说害皇后落胎的人本来就不是新瑶,就算是,他们也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眼前这个小丫头不可能掌握到什么实据,只是在诈自己而已,利用自己已经被坐实的罪名,逃无可逃万念俱灰之际,先是用家人,现在又开始猜测幕后之人,就是想让自己抓住救命稻草,说出些什么来。一定是这样!
定住心神,陈斌又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从昨日一早,为皇后腹痛初诊的太医回来向他报告,说皇后娘娘的脉象像又不像是服食了什么令人血脉浮动的药物开始,到午后自己去请平安脉,发现皇后疑似臧琼脉象,并将此事在请平安脉时一并告知沈妃,再到沈妃心下恐慌,怕疑到她头上,因为臧琼正是她家乡多产之物,又怕查下去会牵扯出巫医之事。最后还是自己想出一个极好的办法,就是到烹草庐小药房,秘密熬制了分量极轻,绝不会伤及胎儿的臧琼汁子也给沈妃服下。这一招果然就奏效了,昨日一夜直到现在,好几宫的妃嫔均被传召乃至禁足待查,唯有沈妃,被当作同样的受害者,不仅没有人怀疑,皇帝还多次安慰,不令人去打扰。这整件事中唯一不巧的就是自己竟然在小药庐碰到了曹猛这个匹夫,致使他挨不过刑罚,胡乱把自己被牵扯了出来。
不过……这其中曲折,翠姜一定不会知道!这个小丫头不可能想到这一层!若是她能掌握什么实据,以她这样小小的年纪怎么可能沉得住气不着急说出来?所以她既不知道真正幕后主使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和新瑶做了什么。陈斌觉得骄傲……他的主意看样子是保护了新瑶的,能保护她就好,至于自己……这么多年为了她,最后也为了她,这是多让人欣慰的事情……
翠姜没有打扰他出神,他的出神皇帝和众人也会看在眼中,这很好。
等到陈斌的眼神轻松了一些,甚至似乎愉快了一些,翠姜叹了口气,笑道:“要想这么久啊,陈大人?久到都可以把你做的事情再做一遍了!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翠姜拂了拂袖子,抬手摸了摸云谣海棠簪,随后端然道,“来人,有请沈妃娘娘。”
此话一出,不止在场的所有随从都愣了,就连皇帝也深蹙剑眉,不知翠姜意欲何为。
人群之中,只有李康看起来镇定自若,走到皇帝身边,伏身道:“皇上……你看这……”
裘凤城扬手止住,欠了身子向翠姜:“沈妃有孕,且昨日也服了那汤药,闹了一日一夜不安宁了,有何事要叫她来?”
翠姜听说忙起身,恭敬道:“是翠姜鲁莽了,一时疏忽了沈妃娘娘身怀龙嗣之事,还请陛下赎罪。”
翠姜语气轻婉,裘凤城半分怨埋早就飞得没影子了,忙道:“不妨事,朕不是怪你,只是……你有何事?”
“陛下,翠姜自然是有事的。既然沈妃娘娘不便前来,翠姜去就是了,不知道陛下愿不愿同往?”浅浅而笑,略带病容的小脸儿,在近午的阳光之下,格外惹人怜爱。
裘凤城拒绝不了……
“好,正好今日朕也还没有去看过沈妃,那便一同去吧。”皇帝起身,竟真的按照翠姜说的,径直往沈新瑶所住的颂波殿来。
众人忙纷纷跟上。
就有几个人偷偷观察镣铐俱锁的陈斌,只见他面色如土。
翠姜却看也不看,提裙由宫女搀扶着,跟上了皇帝。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新瑶,正如翠忱描述的,貌不惊人观之却温柔平和,若是不曾知道她的心思,见了说不定还有几分喜欢。
只是此时,翠姜一点都不想多看她几眼,摧心散并从昨夜劳神至今,翠姜面无血色。
“不若明日再说吧,朕觉得你现在需要休息。”皇帝进了颂波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还是和翠姜说的,这让出来迎驾的沈新瑶眼光微微波动,再看皇上神色并翠姜形制,不觉喉底微热。
“不需要很久。”翠姜笑了笑,轻声道,“只要皇上待会儿秉公处置,便并无太多需要分辩的话。”
裘凤城没有再说什么,走过去捡起伏在地上的沈妃:“起来吧,进去说话。”
进入正房中厅,皇帝落座,沈新瑶亦是走到皇上面前,这里属她位份最高,皇帝下首的位置自然是她的。
“你也过来坐这边,小心头晕。”这话皇帝是对着翠姜说的,指着沈新瑶对面的椅子。
翠姜也不推辞,谢过皇帝便落了座。
皇帝这话和这个位置都不合规矩,不过自昨天开始,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次了,随来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唯有沈妃愣在当场。
“皇上……这位姑娘,若是臣妾没有认错……”
“娘娘没有认错,我是翠姜。”翠姜坐定,没等沈新瑶把话说完,抬起头来直面她笑道,“我虽没有我姐姐相貌出众,却也有几分像,娘娘是看了心惊吧?”
沈新瑶挑了挑修眉:“这是怎么说的?本宫为何心惊?”
翠姜一笑:“没什么,听闻娘娘同我姐姐一样,也服了那带有臧琼的安胎药,这药活血强心,怕娘娘不安,白问一句。”
沈新瑶用手帕沾了沾鼻翼,仍旧尽量保持着端庄:“若是这意思,倒是多谢侧王妃惦记,本宫这会儿已经好多了。皇上派来的御医看过几轮,说是已经无碍。只可惜……可惜了皇后娘娘的孩子,那可是咱们大齐嫡出的皇嗣……竟然……”说到这里,沈新瑶落了几点泪下来,“皇上可有查到,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竟敢做这样的事情?”
裘凤城没有回答,只看了看翠姜。
翠姜一笑:“娘娘别急,今日便是为这事来的,一定得让娘娘明白是谁要害您的孩子,又是谁真害了皇后娘娘的孩子。来人,带上来。”
陈斌被宗室局的人连推带搡扔在地上的时候,沈新瑶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不自在,又马上恢复了自然。
“娘娘可认识此人?”翠姜道。
沈新瑶瞧了一眼:“这不是御医局的陈大人吗?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翠姜扬了扬好看的嘴角:“沈娘娘聪慧无双,刚还在问是谁下药害您和我姐姐,此时人押上来了,您倒糊涂了?”
沈新瑶立时站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陈大人是御医局的老人儿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谋害皇嗣?”
“老人儿?”翠姜皱眉笑道,“皇上登基周年未到,御医局刚刚重构架制不久,陈大人老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