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曹猛被拉走之时,依旧死死看着翠姜。
翠姜慢合秀目,深吸了口气。
人们,包括皇帝裘凤城,此时只道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可他们不知道,此时的翠姜一点都不轻松了,相反,她在祈祷,她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希望这个叫曹猛的执事,这个看起来有些骨头的人能挨得过宗室局的一个时辰。
这样,她就可以有机会去接近真相。
晨光依稀,无玊殿,翠姜坐在翠忱身边,看着她惨白却依旧秀美无双的脸,因为失血过多,翠忱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翠姜转到翠忱身后,小心地抱起她靠在自己身上,只觉她饱满的身体已经有些轻飘飘的,不觉红了眼眶。
“别哭,傻丫头,我这不是已经熬过来了。”翠忱笑着。
“差一点就没有熬过来,你知不知道?”翠姜紧了紧臂膀,挨着翠忱的头。
翠忱笑着:“娘呢?离离呢?我总是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她们也来了吧?”
“嗯,娘和离离守了你一夜,都累了,我让她们去侧殿休息,我陪着你。”翠姜轻声道。
“嗯。你陪着我,你陪着我我觉得安心。”翠忱笑着,闭上眼睛。
“要不要吃一点东西?廖宜熬了红枣桂圆粥来。”翠姜道。
“这会儿谁吃这个,没得甜腻腻的。”翠忱仍旧闭着眼睛。
翠姜不说话……
半晌,翠忱叹气道:“罢了,终究也拗不过你,端来就好了。”
翠姜笑着吩咐人送粥来。
一时,翠忱也只吃了三五口,便又躺下静静待着。
翠姜只道她乏了要睡,自己走到桌子边上安静坐着,慢慢吃廖宜也给她备了一份的红枣桂圆粥。
“姜儿……”约么半碗粥的时间,翠忱轻声道,“韩春姑姑呢?”
翠姜有些无奈,自己一回来便找韩春,想问清楚她的意思,却得知韩春并沈妃身边的温霞已经被内务府提走,各自关押,等待真相水落石出,再行分辨是非,此时无法得见。
“韩春姑姑被带去内务府了,不妨,不会受苦,娘已经知会过李康。”翠姜答道。
“嗯。”翠忱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此时殿内外还有何人?”
翠姜见她警醒,知她有话说,忙起身凑到近处:“门外只有蓼宜,不相干的人我都支开了,说不能扰你休息,你放心。”
翠忱点了点头:“姜儿,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翠姜一直不敢说也不敢问,怕翠忱伤心,病得更重。但是翠姜知道姐姐心细如发,她若发现端倪,多半是有根据的,不像自己,凡事大着胆子猜得成分多。
“你去瞧瞧我平日裹手用的珠子,就在那边的榻上。”翠忱道。
翠姜听说,依言起身来到榻边查看,果见一个水沉木牡丹花型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半盒细珠,成色不见好,珍珠也并不圆润饱满。
“这是……”翠姜疑惑。
“你仔细瞧瞧。”翠忱道。
翠姜将珠子抓了一把,在光下细瞧,半日并看不出异样,又拿在鼻下嗅了嗅,有淡淡的脂粉香,正是姐姐常用的凤喙香,并无杂香。
“有什么不妥吗?”翠姜问。
“你拿过来几颗。”翠忱道。
翠姜果抓了五六粒,走来放到翠忱手中。
翠忱手心因失血破气不住虚汗,不一时……异香传出。
翠忱摇了摇头,一滴眼泪自修长的凤目中滚了下来:“这珠子,这珠子,是沈新瑶送我的……”
翠姜早已心中大惊,忙从翠忱手中抓过小珠,扔回珠匣子。
“来人!”翠姜眼中充血,已怒不可遏。
门外,蓼宜匆匆跑了进来。
“着人吩咐内务府,将这东西封了!看顾好皇后娘娘,等我回来。”抬脚向外,翠姜目色深寒。
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在翠姜匆匆前往宗室局的脚步中越来越清晰……
宗室局黑漆大门,高石门槛,翠姜一步跨进去的时候,吓了李骁一跳,手中粘血的鞭子还硬挺挺挥在空中。
“哎呦,王妃娘娘,这可不敢,这样的地方您可来不得,见不得。”李骁跑过来赔笑道,“您若是想听案情,不若到隔墙院子里的花厅坐着,臣向您回禀就是了。”
“再见不得的肮脏人心也见了,还有何见不得。”忽然抬手指着被绑在铁荆棘凳子上的曹猛,翠姜口中恨恨,“李执事可问出什么了?”
“这……这……王妃息怒,这厮嘴硬得很,暂且……暂且……马上就可以了。来人,来人,抬木狗上来。”李骁抹了抹汗,急忙吩咐道。
翠姜自进来,一直盯着曹猛,在她知道曹猛还没有承认时,心下一安,又见他听到抬木狗的命令时眼中惧意顿现。
翠姜知道,时机来了。
木狗乃是朝中酷刑,裘赫朝时只用来惩治过反叛之人,怕是十几年来都没再用,手段残忍至极,一套刑具用下来,肌骨尽碎而人血脉无损,仍旧可以活很久……这样的久着实可怖。
“不,不!不要!我说,我说……”想是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曹猛一介医者文人,终是承受不住,失措喊道。
李骁兴奋得无以复加,忙一连声召唤典录官准备好纸笔。
曹猛喘着粗气,“但,但是,我……我只想和翠王妃说。”
“嗨,你个老匹夫……”李骁撸着袖子就要上前。
“可以。”翠姜端然站着,神色肃静答道。
“王妃娘娘,这……这太危险了,万一……”李骁担心。
“不妨,你们不是有铁隔帘吗?拉上就是。”翠姜也不废话,抬脚向刑房后面的屋子走去。翠姜没有来过牢房,但是她读过大齐的《刑典》,知道这宗室局和刑部一样,刑讯室墙壁皆有三尺厚,为的是防犯人逃脱,又防供词外泄,所以翠姜哪里也不想去,这里就很好。
接下来,她需要独自面对曹猛,她衷心地希望,这个人够聪明。
宗室局,刑房,翠姜在铁帘后坐了。
帘子那侧,曹猛喘着粗气靠在椅子上,身上血色斑驳。
“曹供奉受委屈了。”安稳片刻,翠姜开口道。
想是被打得都迷糊了,曹猛一时没听清:“不是老臣下的药,真的不是……王妃娘娘,娘娘明鉴。”
“我知道。”翠姜道,“自然是明鉴的,不然你哪里活得到现在。”
这句曹猛听清楚了,猛一起身,浑身疼痛,不禁哎呦:“王妃说……您刚才说……”
翠姜点了点头:“我知道不是你,所以一进来我才说,曹供奉委屈了。”
曹猛懵了。
翠姜笑了笑,语气干脆,没有半分客气:“虽不是你做的,但是你也没有全然说了实话,这半个时辰的刑罚,算是教训。”
放下手中茶,翠姜不等曹猛搭话继续说道:“事到如今,你需得自己想清楚,是保住你自己,让你的妻子老来有靠,阖家平安重要些,还是保住暗藏之人为你的儿子挣个前程重要些?”翠姜笑了笑,“其实这样的思量也是多余,就算你今日不说出那个人来,便以为能换得他为你的儿子去讨一份前程吗?”
“为何不能?”曹猛不是个糊涂人,他觉得很必要听听这位翠王妃的分析。他自从在烹草庐见到这个女子,就觉得她着实不简单,小小年纪,不止心思缜密,丝毫不怯场,而且她似乎知道很多事情,这不会是她这个年纪和见识能想到的,她的身后一定另有其人,这人或许还不是一个,东靖王,翠家,又或者……是皇上?!
曹猛这样想着,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可他不知道,翠姜知道的真的不多,绝大多数的判断都来自于凤毛麟角的讯息,他不知道她就是这么有主意,这么有决断的人。
翠姜自铁帘的缝隙中,观察着曹猛的表情,笑着拨了拨刑房中的油灯,缓缓道:“大人想想看,此事是终会有个分辨结局的,事关龙嗣,怎么会因为你的不肯招认就不了了之?若是最后还是问不出真凶,曹大人你便只能是真凶了,屈打成招也罢,死无对证也罢,得到的真相未必是真相也罢,其实都无所谓。大人想想,翠姜说得可有道理?”翠姜说罢停了停,“到那时,大人是‘真凶’,您的大公子就算再家学深远,再勤勉刻苦,也不会被留在御医局,不一同获罪就算是开恩了。你拿命从来都是换不来他的前程的……” 翠姜笑着,将手中一张字条放到刑室的油盏上,随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