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衣一拍手笑道:“皇帝这个习惯好得很啊!咱们得帮着他延续这个习惯。裘凤城真是很好地延续了他爹裘赫朝的苟且猜疑,大权在握,兄弟便是敌人了。”
霍云点了点头:“‘窥视’是人性使然,何况对于敌人的窥视?裘凤游本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只是当年皇帝还没有习惯高高在上的权力,如今裘凤城已经开始享受手中的权力了,越享受就越怕失去,越怕失去就会抓得越紧……”
苏锦衣想了想:“你刚才说,裘凤游给你的信上并无要紧内容……那你怎么知道需要传递什么消息?他和你有暗语吗?”
抬眼看了看苏锦衣,霍云欣赏了一下“自从深陷爱恋,便思虑谋划清零”的东靖第一美男——苏锦衣兄弟。
“哦……这个自然不会告诉你,裘凤游不笨。”苏锦衣走了两步,自顾自道。
“有时信来,信尾会绘有一些不同的香草时花。”霍云道。
“这乃是亲近随和之意啊,时下颇为盛行,并不见奇。”苏锦衣道。
“若是你,你会画什么?”霍云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锦衣,“白栀?”
苏锦衣昂头笑道:“自然,我最喜白栀,画得不要太好!”
霍云面露“鄙夷”。
苏锦衣把手中青鹏纱罩衣扔在椅背上:“快说正事儿!”
“那些花草是不是画得都不大好?裘凤游不擅画。” 不知何时,翠姜已经睁开眼睛,撑着枕簟坐起来,挽起头发用簪子束好,只觉臂膀有些微微吃力,又觉腰肢酸楚,忙低头掩饰已经红透的耳根脸颊。
好在苏锦衣正在想她的话,没有注意翠姜的变化。
霍云也没有转过头去,只是不急不缓和弄着手中的药罐子,脸上笑容淡淡。
苏锦衣恍然大悟:“一般信尾赘画,皆是取风雅亲近的意思,自是要画最拿手的,为的是博观信人一赏。若是画得不好,大可不画!我大胆一猜,裘凤游是在通过这画传递消息?不被外人知晓的,只有他和薄宏定或者李记知晓的某些暗语消息!”
霍云轻巧点头:“所以其实每次我需要给薄王转交的信里,只有一株水墨花草罢了,若是信来没有香草,我便不需转信。”
“画一株香草时花给一个王爷,这,这若被人瞧见,岂不是很奇怪?”苏锦衣道。
“画得不好就很奇怪,若是画得好……便没什么奇怪的。”翠姜笑道,“我见他那桌上有好些求画求字的帖子。若是薄王来求,面子总是不好驳的……”
苏锦衣明白了:“这裘凤游和他老爹果然也是一路的……那你知道这些花草是什么意思吗?”
霍云看了一眼翠姜,停下手自的药捶,自一叠公文里抽出一封信:“你来看看,这是今日到的信。”
翠姜站得有些勉强,又怕苏锦衣看出端倪,强撑着走过来,接了信。
苏锦衣凑过来同看。
雪浪纸上,裘凤游一手刚劲草书颇有怀素临世之风,便如其人,风姿卓越,让人观之即心动。
只是这信中所言之事确如霍云所言,皆是平常寒暄。末尾……翠姜皱了皱眉,末尾竟是一支有些歪歪扭扭的——蜀葵花。
若是不知,看到这里真是无人不笑的。
可是翠姜笑不出来……
“之前,可是有荷花?再之前是不是还有石榴?”翠姜想了想,定定望着霍云。
霍云不语,自公文堆里又抽出两封信笺……
果然,信尾所缀之花,皆被翠姜言中。
“什么意思?”苏锦衣觉得,从前的从前,自己还是能跟上霍云半分节奏的,可是自从霍云遇到了翠姜,他们的节奏便稳稳契合在了一起,几乎甩掉了所有的人,包括自诩最了解霍云的自己。
叹了口气,苏锦衣觉得又心酸,又欣慰。
“这是什么时候的信?”翠姜发现信尾除了花并没有落款,这不是写信的规矩,自是裘凤游刻意没有写上去。
“一封是你入宫状告胡侯之后那晚收到的,一封信是胡侯倒亡之时。”霍云沉声道。
“难道……这些花草?”苏锦衣忽然明白了!
他一直觉得裘凤游画蜀葵这种花草实在奇怪,蜀葵不常见,不名贵,实在画不出什么风采。如今翠姜忽然提到荷花、石榴,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香草时花,究竟有什么联系?
“是月数!他们代表了不同的月数!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蜀葵!”苏锦衣道,“他们在数时间?数时间做什么?”
感慨苏锦衣总算灵魂归位,只是归得还不彻底,霍云笑了笑。
“怕只怕是月数,也不是月数……”翠姜摇头思索,“裘凤游信中未置落款时间,这不难让人想到这花草是与时间有关的,但这不像裘凤游的行事……”
“你倒是很了解他。”霍云把药罐推远,离开书案,径直走到蒲团上坐了下来,脸色有些阴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是东靖兵马之数。蜀葵乃是七月之花,如今看来,东靖兵马已有十七万之数。这和潘辽半月前来信提到的十五万,已有足足两万之差……”
苏锦衣深深吸了一口冷气。
半个月,两万人,在一向地广人稀的东靖,裘凤游他能撒豆成兵不成?
第一百零三章
日向西沉,眼见黄昏将至,燥热几分退去。
苏锦衣在屋子正中走来走去。
“裘凤游屯兵本是向好之事,为何我总觉得哪里不妥当?”苏锦衣说得出疑惑,却说不出所以。
更不知所以的是翠姜,不过她清楚一点,便是裘凤游此时屯兵一定不是秘密进行的,一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除了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藏这么大的秘密,这是谋反的罪!杀头的罪!至少到现在为止,裘凤游实在是没有理由冒这样的险。
但是兵士的数量呢……翠姜想,屯兵的数量却一定是个秘密,不然何故用这样的心思与薄宏定通晓?就连如身处东靖,耳目众多的潘辽,竟也不能全部掌握数目,那么朝廷就更不可能完全知晓了。
裘凤游没有理由冒险私募兵士,却又千真万确地在储兵,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准备着什么,至少是在警惕着什么……
他在警惕着皇帝!
翠姜想,这样的警惕大概是从老枫山一众刺客到来的时候就开始产生了,又或者……这样的警惕从黄亭围场易储那日,便开始了。
裘凤游是个可怕的人,他不做无准备的事,不做没把握的事,可他又是个不怕冒险的人,还是一个冒了险就一定要成功的人,他有这样的心思,也有这样的能力。连江山易主这样的事情他也能做到,还有什么会令他恐惧?
“裘凤游屯兵十七万,这样的兵力足够控制整个东靖,甚至再向西,以流沙草甸为屏障,说不定可以直抵柳河大郡,如果是这样……”苏锦衣站定,目色深迷。
霍云的视线本来一直停在一旁静静思索的翠姜身上,见苏锦衣问,笑了笑:“他目前不过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破敌之战在做准备,你想得太远了。”
苏锦衣打了个激灵:“破敌之战?东靖并无战事啊?”
“很快就会有了。”霍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苏锦衣在原地打了个转。
“你是说……你是说裘凤游已经打算攻打李丸了吗?”苏锦衣显得有些激动。
霍云点头:“不然呢?私募兵众,这可是杀头的罪,你当裘凤游是胡成侯一般狂鲁无成算之人吗?你大可以去你司管的三司往来文书里翻翻,是否有盐铁事项向东供给?你这些日子心思不整齐,不然这样的讯息你应该先于我捕捉到的。”
苏锦衣干咳了两声,忙道:“我明日就去,看看供给情况,便知朝廷公开招募兵士的数量。”
霍云转着手里的杯子:“再参看一下东靖王爷向葛骁一众商贾募集的银两,便知募兵官数了。”霍云笑了笑,并没有说下去。
“可是,你刚说十七万兵士?打个李丸小国,五万兵士足够了,何用十七万之众?”苏锦衣不解。
“嗯,顶多五万,怕是朝廷都嫌多了。自然是用不到十七万。即便东靖富庶,也绝不能有余力长时间地供养这么多的兵力。” 霍云道。
“所以……”苏锦衣紧张地握着手腕,眼中充斥着不可抑制的光彩,怀疑又确定的兴奋,“你难道是觉得……裘凤游攻打李丸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