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好清静啊。”翠姜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霍云书房里一缸小舞妃水莲花的花瓣,星星的水珠挂在细如脂玉的指尖上,晶莹剔透。
霍云自进了书房,便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地写着什么,由翠姜在屋里自己走动,时而评论两句,时而玩笑两句,并不答言。
翠姜也不闷,左右遇见他时他就是这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料想以后也还是这样,习惯就好了。只是翠姜知道,他不说话,但是他在听的,自己说的,他都听见了。
“你不用担心的,刚才锦衣哥哥带我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人,进了你们宅子,连个仆人都没有瞧见,没人知道我来了。晏医泼了药渣在我屋后,都是安眠的药,就算有人去查看,回说我睡着就好了,而且近来并没有人关注我的,我娘都没有,她一心只在翠忱身上。我这几日听见有人给晏医那里送信,说是皇帝暂时并没有举动,虽说去姐姐那里不勤,也没有十分冷落,不过平常样子,想来是前朝事忙。”翠姜看起来心情不错,有一句没一句道,“你也忙吧?忙着让皇帝忙。”
霍云仍旧在写,没什么表情。
翠姜凑了过来,想看看霍云在写什么,却见他已经写完了,折起来,放在信封中。
“你在写什么?这么重要,我不能看啊?”翠姜嘻嘻笑道。
霍云起身,走到墙壁前敲了敲,隔壁便是苏锦衣的书房。
不一时,苏锦衣果然推门走了进来。
“你亲自走一趟吧。”霍云道。
“好,只是,若我回来晚了,姜儿她……”苏锦衣有些犹豫。
“不妨,她怎么也要等到夜深了才能回去了,白日里还是有人来往的,虽然未必是看顾咱们的,瞧见了面生的人总不好。”霍云道,“三司院正在准备六宫巧月礼,入后宫送礼,他们总是你会选体面的人去的,你去瞧瞧吧。”
苏锦衣一顿,随即点了点头,当下也不说什么,低头走了。
他知道霍云说的对,小松枝巷子临近的大松枝巷子里住着不少官宦人家,往来人杂,难免有各色眼线混入。他还知道,霍云是想让他借着这个时候,有机会去瞧瞧翠忱。
对于翠忱的感情,苏锦衣不想瞒霍云。他们一起长大,是童年的玩伴,是过命的兄弟,尽管霍云不喜欢说话,很多事情只一个人放在心里,但是苏锦衣知道,如果霍云想让人知道,想对人说,他苏锦衣一定是第一个人。就算是翠姜,这个已经让霍云乱了方寸,入了骨血的人,也一样不是无话不谈的。
所以,那夜宿醉之后,苏锦衣回答了霍云的三个问题:一、翠忱比自己更重要,就算也许在她的心里,如今的苏锦衣不过就是家乡的哥哥,就是一起谋大事的亲人罢了,并没有别的心思,可在苏锦衣心里,她却已经比自己重要成千上万倍。二、翠忱和晏寒晏暖,和翠叔叔澜姨,还有所有云崖郡的人在苏锦衣心里一样重要,只是为了他们,苏锦衣可以无谓生死,但是为了翠忱,他想活下来,活下来和她在一起。三、那些人是晏寒是晏暖,是澜姨,是霍王爷,是王妃娘娘,也是邻家的刘婶,隔壁的陈娘,还是所有云崖郡故去的人,是自己的亲人。
霍云点了点:“所以,亲人都是希望我们好的……我和翠姜是。你和忱儿也是一样……”
苏锦衣看到了霍云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霍云这样的笑容了,纯真而温暖,像极了小时候,在林中玩耍时招呼自己快些追上来一样,他在为自己高兴,也在为他自己高兴。
苏锦衣想,如今情势,自己和翠忱的路怕是要比霍云和翠姜的还难走,只是他忽然间就有了信心,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想到了自己的爹娘。
他们应该很喜欢翠忱吧。
苏锦衣走了,翠姜看看霍云,他没有解释书信内容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又回到书案前面,拿起一本书闲闲翻着。
翠姜便觉得有点闷闷的,蹭到书案前。
“你还真的生气了啊?我是观察了好几天才决定来你们这里的……虽然说翠忱那里暂时是稳定了下来,不过最关键的……啊!”
翠姜还没说完,只觉腰上一紧,已被拉坐在霍云怀里:“啰嗦得可以。”
有过这样的亲近,无论是心还是身体,甚至初照台上,若不是自己砸了霍云跑掉了,说不定他们之间夫妻之实就早于夫妻之名了。还有初照台下的山洞里,他说出想用自己换她永不相问的时候,他的吻深情而热烈,带着无数的诱惑,让自己不能抗拒。
但是……那时的都不似现在。
现在,他舒展的臂膀,轻触的湿漉漉的嘴唇,带着熟悉温暖的气息,身上淡淡的赭石香气清凉悠然,而他们的亲昵,就好像是发生过无数次了,自然而然,只属于最亲近的人,没有一丝担忧和犹豫,除了因为相爱而生发出的最真实的吸引,再无其他……
“这里虽清静,但难免还是有人注意,除非特别紧急的情况,以后不要来这里。”霍云道,并不愿意移开眼神,又吻了过去,在她饱满的唇上,甜美的下颚上,芬芳的颈窝儿里,“我不忙了,就会去看你,不要着急也别担心,相信我。”
灿若轻薄红云罩面,翠姜瞥了霍云一眼,不屑地低声“回敬”道:“啰嗦得可以。”
霍云停下了动作,眼光落在翠姜如星的眼眸上,那里都是让他沉醉迷离的光。手上用力握紧翠姜纤细的腰肢,侧过脸去笑了笑,又笑了笑:“每一次见到你我都会想,自己还可以君子多久?是不是可以等到一切结束?是不是还能等到红烛高升?”
翠姜还没有完全明白,只听得耳边霍云道:“看来是等不到了。”
合身抱起,霍云低头经过身后屏风架,那里有一条路,直通着自己的卧室……
寂静的午后,端阳清雅静谧的小松枝巷,一朵盈枝的扶桑悄然绽放开,裂出饱满芬芳的花蕊,带着初初迎世的喜悦和羞涩。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苏锦衣回来的时候,翠姜睡着了。在霍云书房窗下的蒲垫上,枕着银丝夏凉纱枕,散着如云秀发,半星赘饰也无,像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薄宏定怎么说?”霍云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翠姜身边,给她覆了覆纱被。
“薄宏定近来似乎精神差了一些,我去时,他竟然正在内庭里看歌舞,若不是有礼部这样的外部求见,只是自己手下三司来人,想来歌舞都不会停下。”苏锦衣喝了一口凉茶,道,“他倒是没说别的,只说沈妃的娘家近来确实递了孝呈到三司门下,只是他尚无暇顾及。”
霍云点了点头:“那就好,少不得咱们提起沈家,他就会留意了,只要他留意了,接下来怎么做,理或者不理,都无所谓,咱们要的不过是他们一来一往的证据。”
苏锦衣亦是明了:“只是你一直做东靖王和薄宏定的转接信使,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还是要多留心旁人,信也要及时烧掉。”
霍云一笑:“不妨,裘凤游信上从不写什么要紧的话,不过皆是和我论东靖风土人情,再有便是感谢东靖当地商贾支持,犹以潘辽的镖局,葛骁的各色绸缎烟草生意为重。看来他们进展得不错。”
苏锦衣也笑了:“潘辽看似憨厚忠诚,葛骁从不着意政局,最喜玩乐,这便是裘凤游最喜欢的商贾姿态,再加上东靖民风淳朴,想来东靖王爷如今正如鱼得水,有花不完的金银,赏不尽的风光呢。只是……他若在信中只写这些,又何必通过你?薄王的女儿乃是东靖王正妻,这来往家书不是正常的很吗?”
霍云坐在书案前面,手中正捻着几片药叶子,捻得极细致碎破:“寻常家书自然还是有的,没有岂不是不正常?我便曾见过。”
苏锦衣一惊:“你见过?在哪里?”
“在皇帝的御案书箱里。东靖王亲笔,东靖王妃亲笔,薄王亲笔,乃至恭乾王李记王爷亲笔……皆曾见过。”霍云笑道。
苏锦衣愣了:“当真?!”
霍云端起放在旁边的半盏风露荷花蜜,倒进药罐:“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何裘凤游要通过我来传递消息了吧?自是东靖与薄王、李王有关的书信消息,乃至物品货运,皆会经过皇帝的目视,想来这样的做法是胡成侯当初建议的,如今已成了皇帝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