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男人眉眼低垂看向女孩,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着。
程澈这次没有一身戎装,而是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便衣。站在琴门口,良久,才轻咳了一声,提醒屋里的人自己的存在。
宋宴闻声,带着责备的眼神望去,看见来人愣了愣,伸出食指抵在唇中间,对他示意。
她的呼吸很轻,让人不忍打扰地,是静逸的气息。
他轻轻揽过她的身子,轻轻地让她的身子靠向自己,双臂环抱,缓缓用力将人抱起,一套动作,用尽了心思,轻柔到极致,那么温柔,没有丝毫不耐。
把睡着的舒澄清放在柔软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他微微低头,微凉的触感,浅浅的亲吻,印在她的眼皮上。
半个小时后,心水园茶室。
宋宴沏茶,桌面的一株铃兰换成了宫灯百合,更有人间烟火气息,上好的荔波毛尖,香高持久,一室茶香。
有上好的阳光,上好的茶,本该是一番闲适愉快的气氛,此时却有剑拔弩张的压迫感。
“难怪找不到她,原来在你这。”
程澈看着杯中水汤色明亮清澈,低头饮了一口芳香。
手里的茶壶倒扣,茶水倾留而下,注入茶海,宋宴一双眼睛漆黑的望着水流,冷哼一声,“你在找她?”
程澈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宋宴放下茶壶,饮下一口滚烫的热茶,“当初你答应过我的,用程家鸿远集团的安宁,换舒澄清离开程家。”
当年宋宴用“金巢”引起风卷云涌,鸿远集团就在其中。宋宴为了导演的这出经典的金融大戏,用尽全力,而起因,是他在某个酒吧遇到驻唱的小姑娘。
谈不上日久生情,而是他蓄谋已久。
所以当年她离开程家,她的软肋无助,她一步步走到这里,都是宋宴的手笔。
程澈冷冷扫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被激怒,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不回答,只是不咸不淡的态度,自顾端起一杯茶,闭上眼,细细的品,直到一杯茶水下肚,开始对他发难:“澄澄第一次发病,是因为什么?”
闻言,程澈的脸色几乎是瞬间苍白的。
他攥紧了双拳,沉默半响,回想起刚刚看见她的模样,心里像破败老钟的钟摆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再开口隐隐感觉丝丝腥甜,不敢也不愿意去肯定自己的猜测,“她......”
宋宴不语,只是看着他。
程澈一愣,半响,嘴里喃喃:“宋宴啊宋宴,我真是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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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写一曲《后宫词》,有一句很出名的话,叫最是无情帝王家,从古至今,越是世家大族越是人情淡薄。一个家族走到一定的高度,经历的越多,欲望就越大,家族里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也会随之错综复杂。
程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年程渊离开,程家迫切需要培养新生力量,程老爷子开始有意把他当成程家当家人栽培,费尽心机,劳心劳力。
程澈当时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每天除了高强度的学习,寒暑假还会被扔到部队里,名曰锻炼身体。
程老爷子对他严格到几近苛刻的地步,但其中的考虑谁都摸不清楚。
那时候,一年三百多天里他几乎不着家,对家更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性情也是淡薄得不近人情。
某然一天回家,看见自家庭院中站着一个陌生乖巧的身影,侧身一望,是一副极其熟悉的眉眼。
他冷眼扫过,心里瞬间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程家。
那天饭桌上,他性情大变的对她发难,对她出言不逊,他不喜欢她,而且这种态度他不遮不掩,甚至恶劣地存心让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恶意。
程家家教颇严,他作为程老爷子重点培养的人,绝不容许他做出这般落人口舌的事情,程老爷子为了惩罚他,让他饭后在后院负重20公斤站军姿。
那天晚上他站到一半发觉背后有异样时,那个乖巧笨拙的傻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他后面许久,手中握着一瓶奶,一双黝黑澄明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的后背。
“你要喝吗?”
她的声音有一种女孩子特有的温软,细声细气地,很好听。
她突然从身后出现,他有些始料未及,军姿有一瞬间倾斜,但很快又被他调整回来。
他有些生气,皱着眉冷眼扫过去,目光在她的脸上停滞了几秒,随即快速收回。
她长得真好看,真像那个人,比他还像。
这个认知,让他的眸色更冷了几分。
女孩好像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依然厚脸皮的来搭讪,“你见过大海吗?大海是蓝色的吗?”
周围没有人,出来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程澈的耳里只有女孩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他感觉发根有一颗汗珠往下滑,顺着鬓角,滴在地上,嘴角紧绷,他依然没有回话。
女孩不太在乎气氛有多么尴尬,抬头望着天空,长长的黑发垂下来能到腰上,她自言自语道:“因为海里有鱼啊,鱼会吐泡泡,布鲁布鲁,blue blue。”
紧接着,是女孩黄莺出谷般的笑声。
程澈眼角微微看向她,倾城娇俏如花面,明眸美盼姿雅态。
☆、撑伞
事情转折也发生在他入伍那一年。
进了部队,回家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他那次提前超额完成任务,回到家却没有看见那个乖巧的身影,随口问了一句家里的刘副官,得知原来半年前她就住进了港湾医院。
他的时间太紧张,只在医院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回了部队,可他今生都忘不了她坐在医院病床上的那副模样。
他从小在程家长大,早已练就察言观色的本事,这里面的门道让人一查,便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时他的处境不好,得知结果的他,举棋不定。因为深知处理起来太棘手,事情也被一拖再拖,最终失去了最佳的解决时间,还是选择了沉默。
庆幸的是,几个月后他再回到程家时,那个乖巧的女孩已经痊愈,站在程府那块牌匾之下对他颜笑招手。
那天依然是程家后院,他看着她,心思百转千回,眼神望向远方,问她:“程澄,病好了?”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说不准是接纳,还是因为愧疚。
女孩没有异样,对他笑着点了点头,坦荡着,对他不避讳。
他倚在树上,怔怔地望着她,依然的姿雅态,依然的面如花,依然的乖娇俏,笑开了,依然像她第一次说冷笑话时的模样。
他迟疑着,喊她的名字,喊完一瞬间皱起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些什么,直起了身子,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怪我吗?”
女孩似乎没有多少意外,踢了踢脚边的小碎石,摇摇头,抬眼平淡地晕开笑容,“爸爸说,你身上留着的血有一半是和我一样的,你是我在这个家里最亲的人,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他看着她不动声色,一个在九死一生时刻都不曾动摇的男人,却一瞬间模糊了眼眶。
舒澄清的眉眼,明明依稀还有那个人的痕迹,却又像极了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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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澈想起往事出了神,迷了眼,回过神来,眼里的雾气模糊了视线,被他生生压下。
终是叹了一口气,黯了神色,“刘副官跟我说,那天放学后,程澄是跟程鉴程銮三个人一起走的。但那天晚上只有程鉴和程銮回来了,程澄失踪了三天,最后是在城北郊区一处荒废的旧车库里被救出来的。绑架的人,是我父亲解救人质中一个男人的弟弟,知道了程澄是程渊的女儿才设计绑架她的。”
他讲到这停顿了片刻,有些犹豫,“当年我觉得事情太过凑巧,就叫人查了那个人最近接触的人,其中就有程家表叔的一个亲信下属。我不敢肯定,表叔他平日是最疼程澄,每次出差都会给她带礼物,他怎么可能......”
宋宴打断他,“所以你假装不知道背后指使人,按照程老爷子的意思继续丰满羽翼,为保太平选择息事宁人。”
程澈没说话。
宋宴苦笑,笑着笑着就淡了下去,声音幽幽,“后来她被舒森接走了,为什么?”
程澈从没怀疑过这个男人的调查能力,并没有惊讶,“留在程家,难保有人会对她下手,她跟着舒森,比待在程家安全。所以当年舒森来要人,爷爷问我的意见时我是同意的,你让她出国我也答应了你,我并不想她再踏进程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