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不吃蔬菜,容易淤青。
明知道,受伤会疼,还任性得扛下一身罪。
自作聪明的自己去受一身伤,任性的想看他拿她无可奈何。
现在好了,他给她夹什么,都会乖乖地吃掉,他倒是省心多了。
如今这人终于不任性了,只会乖乖呆在他身边,乖乖听他的话,他却无比想念那个任性的、眼里有光的她。
她满眼通红地坐在那里,握着一个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吃的,认真而专注,像一个刚学会用餐具的小宝宝。
动作僵硬的,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小心翼翼地吃,再放下,咀嚼,咽下,连头都低下,再也不会为了不吃青菜而跟他讨价还价,不会为了他抢她碗里的肉而跟他闹脾气,着实乖巧。
他像是穿越时空般,看见小时候的那个她,还不会说话,张开嘴只看得见两行粉嫩嫩的未长牙的牙槽。
她的动作是靠着惯性在进行的,如果一连串的动作被打断后,她就会卡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他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轻轻的叫她的名字,她眼里有了短暂的聚焦。他轻轻把手放在她头上缓缓揉动,跟她示范动作。
她望着他许久,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碗里,碗里盛了汤,溅了满桌子的汤水,汤零零星星滴在衣服上,腾出来的手又开始揉动头发,那动作,与他,无差。
只是,左手扭曲蜷缩,垂在一边。
宋宴笑,拿了手帕替她擦,“崽崽,吃饱了吗?”
她迷茫地看着他,宋宴把勺子递到她手里,教她从碗里舀吃的。
她却突然扔掉了勺子,僵硬着身体,犹如石化,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声音。
宋宴愣了愣,伸手将她的左手十指相扣,反握在手心里,望向她,期待着她能跟他说几个字。
可她却已经重新拿起勺子,动作机械,眼里没了焦急,笨拙地去捞碗里的丸子,眼神像被黑布遮住一样毫无光亮。
一顿饭吃完,她嘴角还沾着饭粒,全身被汤汤水水污了个彻底。
宋宴叹气,把她带回卧室换完衣服,重复做着这几天做的事:哄她睡觉。
她已经好几天都没睡着过了,有好几次哄得闭上了眼,没过十分钟又会满眼通红地挣开,对着天花板呆滞。他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太过劳累而分泌泪水,那种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无声宣布他的无奈。
他握着她的左手,眉眼柔软,“崽崽,乖一点,闭上眼睛睡觉好不好?”
一双大眼睛依然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宋宴纵容宠溺,“四哥给你讲睡前故事,听完你就乖乖睡觉,好吗?”
舒澄清听了,半响没反应,在宋宴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却握紧了他的手,缓缓地转头看向他。
眼眸失真般透过他的脸落在某个固定的角落上,往日他喜欢放在手里把玩的指节,弯曲着,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眉眼下垂,发出一声极小的嘤叫声,像极了小动物刚出生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宋宴却笑,有些颓然,生生压下胸口的痛意,将人稳稳搂在怀里。
月亮总不会被太阳抛弃,等你的日子不值一提。
所以,你来的路上不必着急。
☆、撑伞
舒澄清终究还是睡了,却不是自己睡着的,宋宴让纪落花给她打了一针,一睡便睡了很久,久到大有要不所以失眠的瞬间补回来的预兆。
另一边宋宴利用这几个小时做了很多事,陪她睡了一觉,在书房里看了那天舒澄清车里放着的电脑,看完之后,拔下U盘,把它收放妥当后,走进了卫生间抽烟。
他穿着薄棉深蓝格子的睡衣坐在马桶上,眯着眼睛,看着原本清晰的镜子一点一点变得模糊,不知道在想什么,渐渐地,尼古丁燃烧生成白烟飘在空中,一截烟灰落下。
他伸出手去擦拭镜子,可是怎么用力擦也看不清楚。
周身都很静,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把烟头掐灭,有些头疼,抬手去揉眉心,才发现自己脸上尽湿,眼眶里全是泪水。
他突然懂了。
就像一个含冤入狱半生的人,当某一天得以含冤昭雪那一刻,其实并不是松的。
背着一身罪的时的每一次低下头颅的瞬间,都会成为昭雪一刻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羽毛。
一遍遍的问,为什么?凭什么?
身体僵硬了片刻,随后还是留下一地烟蒂,慢慢吞吞地进了浴室。
半个小时后,他洗净一切罪恶,钻进后厨,洗手作羹汤。
舒澄清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宋宴端着一碗玉米粥走进卧室,看她正坐在床上,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模样,眼睛黝黑澄澈望着前方,一脸茫然。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温厚的大掌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如昨天一样轻轻喊她,眼里带着暖意,“崽崽,去洗漱一下,今天四哥熬了你喜欢的玉米粥。”
她了无反应。
宋宴神色依旧,帮她整理因睡觉弄掉的睡衣肩带,皱了眉,“生病了,睡觉也不老实,等一下冻感冒了怎么办。”
语气温和,像对待淘气的小孩。
他伸手把人抱起来,走到洗手台前,放她平稳站在镜子面前,把牙膏挤好递到她手里,手把手的教,看她开始自己刷了才放手。
宋宴在这期间接到一个电话,是宋巡打的。
他走出卫生间,被告知舒森并不在国内,他有些诧异。
下一刻,他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他接通了,双方显然陷入几秒的空白,对方没想到会如此快接通,但宋宴却已经唤出对方的名讳:“舒森。”
“有事吗?”十分公式化的语气。
“有些事想当面问你。”
“什么事?”
宋宴面色阴沉,“舒澄清的病因。”
这次,对方没有立马回答,沉默了许久才反问:“宋宴,你要保她吗?”
站在卧室阳台上,一眼望去,玫瑰园映入眼帘,他低了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飘飘回了一句:“不然呢?”
舒森太了解舒澄清这个人,她的好坏都是被逼出来的,这样的人容易自伤。如果她自己不打算放过自己,那谁也救不了她,人只要自甘堕落,救她,就是害她。
但如果那个人是宋宴,他或许可以试一试。
舒森说:“你要问的事,程澈知道的比我多。她既想和你坦坦荡荡在一起,又对那个南荔程家留了情,所以她才如此痛苦。”
宋宴闻言,沉了眉眼,缓和心神,“你不来看看她吗?”
他说:“不了,很忙。”
宋宴抬手揉了揉眉心,“如果她看见亲近的人,说不定会自在一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姑娘,她连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是如她所愿而已。如果有一天你累了,请费事把她送到英国领事馆,到时自然会有人去接她。”
宋宴仿佛能听出电话那头他无奈又嘲讽的笑意,他闭了眼,沉声应了一声,“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挂断了电话,伶仃孤傲的身影,负手而立,一双手紧攥着又松开,指尖全是汗。因着舒森的话,全身的血液都在难以抑制的沸腾,心跳却可笑的异常平稳的跳动着。
刚要笑,眼眶却突然猩红,甩了甩手,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舒澄清。
脚步路过床尾椅时,脚步顿了顿,看向床上鼓起来的一个小团团,啼笑皆非,笑得山明水净。
这人爱睡回笼觉,即使生病了也没有改变她,幸好她有预感不好,仍嘱咐他要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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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水园近日谢绝拜访,所有察觉不对劲的人都被宋宴隔绝在外,整个园子除了他和舒澄清,只留了几个佣人和保镖。舒澄清的事,也被他封锁了消息,而静了近半月的园子,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程澈。
太阳东升,阳光穿过琴房背后那棵偌大的银杏树上,树影像梅花形的小扇子,印在一楼的音乐房的落地窗边。
琴房里,正弹奏着一首著名《月光曲》,第二乐章。
李斯特曾经这样形容这个乐章,两个深渊中之间的一朵花。
宋宴的腿边趴着一个女孩,银杏如梅花般的树影落在她的脸庞,阳光顺着树叶缝隙照在她身上,肌肤洁白得让人幻想着若多的钻石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