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的说:“我把我家小姑娘独自留在心水园,可不是过来给你当门神的。”
距离宋宴上次出现在宋家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这段时间他的行踪成谜,就连当初现身拍卖会也只是那么一次,任凭宋家发生怎么样的变故,也没见他出现过。
他就像平白消失了一样。
楚原说:“是宋修指名要你来办。”
血脉里的暴虐,骨子里的凉薄,记忆里的教导,宋修依然是那个最了解他的人。无论他温良多久,只要回到宋家,他便是最血腥的侩子手。
手刃与杀戮,换了旁人,不如宋宴做得惊艳。
宋宴眼角往水池里一扫,眉眼带着一丝邪气,“她干的?”
楚原看着池中的女人,摇摇头,“你小舅妈弄的。”
他有些诧异,但仔细想想,又似乎情有可原。
“这么说,是那个女人把手伸到了红楼里?”
楚原不置可否。
凉亭光线明亮,只是庭院的树多,才显得阳光不那么刺眼。宋宴双手交握抵在桌面上,唇角抿着,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带着暗夜中冰雪般的凉薄:“那就放点血再进去待着着吧。”
楚原还想说话,却被他的一句话压了下来。
他说:“心水园有人等我,搞快一点。”
只因“有人等”三个字,楚原探知到他的底线,轻易成功被说服。
手一挥,宋巡上前递过来一份资料,薄薄的几张纸,没有什么重量。
宋宴冷眸看过几眼后,开口即决断,语气不容反抗:“从段堂深那叫几个人过来,手生点的,容易弄干净。别弄死了,够留口气送回她的本家就行。”
也就是不想活了才敢碰宋家的人,那便成全她。
宋宴这一趟出去,直到凌晨才回心水园,从南郊回来的路上翻了翻手机,只看见从纪落花打过来的几个电话,心里揣揣不安,催了好几遍司机往回赶。
心水园灯火通明,车刚停稳便推开车门下去,他一路走到卧室却没碰见人,安安静静地出奇。
卧室没有点灯,甚至拉着厚厚的窗纱遮挡着月光,依然是临走前燃着的安神香,屋里是沉木惯有的沉稳带甜的味道。
伸手拉在一端的窗帘,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壁灯,他看见离开前卧室客厅旁摆着的多洛塔玫瑰,换成了成束的风铃草,无端端的,那颗不安的心逐渐趋缓。
宋宴几乎想也不想,直径走向落地窗外的贵妃椅。
柔顺的长发随意垂在贵妃椅上,隐匿着大半个侧脸,露出精致的鼻梁和下颚线,在冷清的月光下如晨时的薄云,也如开窖那一刻银瓶乍破的白瓷。夏日那股热情并没有因为进入秋天而减弱,到了凌晨,没有夜风,只是余热不减。
夏蝉在嘶鸣,一声比一声聒噪浓烈。
舒澄清身上那件雪白的纱织长裙裹着细而直的腿,在空中晃来晃去,如霜娇嫩的脚随着动作暴露在外面。
贵妃椅下,雪白的萨摩耶趴着,听见声响抬起头,咧着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只是慢悠悠起身,顺着露台的外楼梯走下去。
贵妃椅上的人忽然睁开眼,极其静寡。
只一眼,生生逼停了宋宴要走近的步伐。
俩人对视,疑惑、压抑、心疼、慌张、胆怯,一切似乎不着痕迹,却让种种心境要刮骨将人的泪逼出。
那双眼睛,从执迷世间悲失的呆滞,变成了比璀璨的闪耀的星星。
是的,那双眼睛本就该是一颗明星,即使寡淡,也是他头顶的明星。
他煞白了脸,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下一秒,宋宴的眼尾骤然泛红。
他曾和舒澄清看过一部电影,叫遇见你之前。
男主瘫痪,遇见了女主,女主迷迷糊糊,明亮乐观,两人一起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讨论电影,参加舞会,轮椅并不能阻挡他们跳舞的舞步。艾米莉亚·克拉克喜欢亮晶晶的雨靴和大黄蜂裤袜,这一切在山姆·克拉弗林的眼里是与众不同的。
山姆·克拉弗林说,她是他唯一想在早上起床的动力。
电影的结局,男主选择了安乐死。
有人说,克拉克好像只是减缓了他坠落悬崖时的速度,却并不能阻止他坠落的事实。
往时,舒澄清不能免俗的跟众多观众一样吐槽女主眉毛的幽默之外,她还对他说,一个月中,月圆的只有那么一两天,可见不圆满才是人生常态。
他那时没有反驳。
但即便是默认,宋宴时至今日,依旧执着于一个求全圆满。
原本要过来的人,生生停下脚步,黑夜里,他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宋宴突然想起今天那个女人,他身上这件白衬衫的袖口上,还沾着她突然袭击时留下的血腥,沾着陌生人的血和气味。
他不敢过去了。
古人说近乡情怯,一个“怯”字,足够形容他此时复杂的心情。
室外不比室内有人控温度,闷热得让她的耳后有些细汗。
舒澄清这么厉害的人,身上的污渍她自然看见,他眼里的忐忑和难过她当然也能知道。
山若不向她走来,她便等不到山,等不到,就自己走过去。
她从贵妃椅上站起,长发随着动作披在娇细的肩膀上,对他笑,面容温柔,苍白的嘴唇开开合合,嘶哑了许久的嗓子像干枯许久的井。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像是不容许他有片刻的疑虑与不安,非要他明明白白的听见。
他听见她说:“阿宴,我回来了。”
对不起,梦里太美,走得慢了点,让你久等了。
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弯着眉眼,“阿宴,你把我养的长肉了。”
阿宴,谢谢你肯接我回家,谢谢你愿意惦记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舒小姐!舒暴躁!澄澄!
回来了!把撒花打在公屏上!
☆、撑伞
舒澄清眼里有雾,像盛夏季节里莲叶露珠下那几近透明的一层。
他每听她说多一句,心里的剧痛就深一分。
青苔入境,檐下灯笼,摇曳过往,回忆是一行行无从剪接的风景。他的心脏,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在叫嚣着要分裂,会想起她生病前最后一次出门时,一遍又一遍的嘱咐自己要接她回家,眼泪“唰”一下的落下来。
心里有一处绚丽的色彩迸发,打破了夜的寂静。
情绪崩塌,眼泪决堤。
宋宴低头看了一眼袖口的血污,他修罗出身,浑身腥暗,手里的镰刀锋利,胸腔里的心也冷清。人命那么珍贵,情义那么珍奇,在他手里握着,同样手起刀落。
他真的很冷。
宋宴极快的跨步过去,那双有血污的手伸过去把她拉进自己胸口和怀里,顺着惯性把她推到在贵妃椅上,在她颈项处低头埋首,凉泪也好似热血滴在她的身上,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像发了狠才有感觉一般,紧紧的抱着她。
安安稳稳。
温温软软。
甚至还带着一点奶香。
舒澄清指节泛白,穿过一贯柔软的发间,轻轻抚上他的后脑勺,依然微笑。
像以往每一次安抚宋宴的不安、每一次需要顺毛的时刻一样,只要他需要怀抱,她都会对他张开双臂。
拥抱的动作持续许久,久到她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剧烈战栗,自己耳后的细汗渐渐干透,蛙叫蝉鸣的聒噪也已适应。
忽然,宋宴环在她肩头的手掌捏了捏,“澄澄,我要吻你了,你要看着我。”
她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抬头,漆黑的眼眸里是一片笃定和不安的矛盾。
他微微喘着气,修长的指尖捏着她的下巴,拇指在她的唇边擦过,低头,吻上去,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身不由己又情不自禁。
他吻的深情,吻的虔诚,没有一丝情.欲。
宋宴的发型乱了,原本污了袖口的衬衣变得皱巴巴的,全然不复以往的精致和矜贵。
瞳孔漆黑,微颤着手替她擦去水光,“澄澄,今天是十月二号。”
她从四月二十出门的,今天是十月二号,走了一百九十四天,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告诉我你会回来,那我就一定会等你。
这次雨大,宋宴不知道舒澄清有没有带伞,所以他带着伞来接她,为她撑伞,亦陪她淋雨。
只是雨水太凉,我好冷。
你抱抱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