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比我更窝囊的掌门了吧…”花清榕无力地想道。
陈老咳嗽了两声,从门口进来了两个人,显然是他得意的门生。
“押下去,但举止不得粗鲁,”他严肃地叮嘱道,“不能伤害她。”
两人低头应了老人的话后,便走上前来,对着花含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女并不说话,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老人,同时将身上的月琴取下来,妥帖地放在桌上。
紧接着,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离开了屋子。
望着花含烟坚毅的背影,秦枫怒从心起,正想出言辩驳,但陈老却只是捋了捋胡子,冷冷地质问道:“难道…秦公子是要代表泰山派,插手我们的内部事务吗?”
男人本想继续争执下去,但见到一旁的花清榕在给自己使眼色,只得暂时闭嘴,退出了屋子。
入夜,秦枫还在灯下发呆,为着白天的事情,他紧锁眉头,眼中又恢复了冷郁和阴狠。
他开始明白自己之前的独断专行,给花含烟,也给自己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
男人正苦恼着,冷不防,门被花清榕推开了来。
“花掌门?”
他怔了片刻,正要行礼,花清榕却摆了摆手,表示不必,他身形瘦削,整个人好似被黑夜里的冷风吹僵了的铁板,脸色铁青。
“今天,让你见笑了…”他苦笑着说,又垂着头坐在了桌边,“我身为掌门,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能救,你说,这难道不是很好笑的一件事吗?”
听到这话,秦枫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语气也十分郑重。
“势力相争,花掌门也有自己的不得已,这不是您的错,万万不要过于自责,含烟的事情,还需要您的帮助,掌门千万不要泄气灰心。”
“若严格说来,这件事还是我不好,不该自以为是的。”
花清榕没说什么,他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牌子,捏在了手中,问道:“你当真,对含烟没有半分情意吗?”
“因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当日你提起婚事,我也是一口答应了的,你对她有情,我看得出,不然我断不会同意的,”
“既然你对她有情,为何会同意退亲呢?”
他问罢,便出神地盯着桌上晃悠悠的昏黄灯火,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
秦枫大约也没有料到掌门要问这个问题,思来想去,还是谨慎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我对含烟,曾经是有情意的,但…一来,她对我并无情意,二来,她所需要的爱,我也给不出来。”
“我现在为她做的,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但不管如何,她永远都是我的至亲好友,这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听到他如此说,花清榕才放下心来。
男人将捏在手里的腰牌,递给了秦枫说道:“拿着这个,去见含烟吧,先给她带些东西,避免她在里面生病受凉。”
“至于后面的处理,我一定会尽力争取的。”
☆、叶与花(29)
此时,花含烟已经被送进了地牢的最深处,守卫的人念在她是掌门的妹妹,并未刻意为难她。
但地牢里阴冷潮湿,连窗户都没有,只亮着一盏油灯,卷了张草席在地上,即便没有格外的折磨,也是够人受的。
而少女缩在房间的角落,神情却平静得宛如一望千里的海面。
自从她在那个世界历练了一番后,便明白了许多事。
人人都有身不由已的时候,也都有自己的苦处,马芳铃如此,叶开是如此,花清榕和秦枫更是如此。
面对血海深仇,叶开都能一笑了之,与之相比,自己眼下的困境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使现在固然难解,但一定会迎来转机,所以,花含烟并未记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坐着,思考下一步的解决办法。
正在思虑的时候,牢房的门被人小声地敲响了。
“含烟,是我。”
秦枫的声音,透过栅栏清晰地传了进来。
花含烟一愣,忙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才发现牢门的锁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你怎么进来的?”少女惊讶地问道,“还有这道门…”
“我说通了守卫,拿着钥匙进来的。”秦枫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又递进去了两个包袱,嘱咐起少女来。
“这些衣物被褥你先拿着,有花掌门的手令,我可以进来送些东西,关于你的处罚,他们还在集会商议,一有消息,我便来通知你。”
见秦枫安排得这样妥帖细心,花含烟叹了口气,说道:“我一意孤行,反而害得你也要东奔西跑…”
没想到,秦枫却笑着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若换了我遭难,你也一定会帮我的。”
“何况,在这件事上,我们其实是盟友。”
说完,秦枫又递进来一个食盒,里面都是花含烟素日喜欢吃的,显然,自家哥哥也在其中帮忙准备了不少。
“盟友…?”花含烟在心里将这个词细细咀嚼了一番,才发觉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而自己先前居然没有发觉。
她正胡思乱想着,秦枫已将门关好,又细致地锁上。
“我得回去了,明日再来。”
说罢,男人一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花含烟将头倚在栅栏上,堪堪地望着男人的背影,似乎还在琢磨“盟友”这个词的含义。
地牢里的时间,过得相当漫长。
平日少女也算是喜静的,但地牢里的这种阴森的安静像是水塘里的小虫子一般,爬得极轻缓,稍不留意就会窜满整个脊背,让人又冷又恶心。
少女在这里无事可做,除了思考出去的办法,便是发呆和打瞌睡,她从来没有觉察,原来静默的时间,是这样枯燥的事物。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开始回忆。
她想起小时候被师父逼着弹琴的惨痛日子,师父本就是个严厉的人,再加上少女是掌门的亲眷,所以他的严厉也就连带着更上了一层楼。
若是弹错一个音,就要挨手板,弹得不连贯熟练,也要挨手板,但假如侥幸全部弹下来,姿势不够优雅美丽,更要挨手板。
所以刚开始练琴的时候,花含烟的手掌总是卷满了绷带,秦枫每次见到,都要逗她长了一只熊掌。
秦枫父母早亡,在泰山派由师父教养,好在他的师父和花清榕是旧友,那时候,只要他来清音山长住,一切饮食起居、练功读书都是由花清榕照顾的。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秦枫的。
在清音派的日子虽然有些乏味无聊,但好在年幼的秦枫时不时地来找自己玩笑解闷,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如果不是这次的历险,花含烟也许会在怀念和感慨中,嫁给秦枫这个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他们两个会稀里糊涂地相爱,然后老去。
只可惜,她命中注定一般地遇见了叶开,所以现在这一切风波周折,便也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似乎是想得累了,花含烟将被褥铺好,又添了几件衣服,才钻进被子里,安静地合上眼睛。
她就这样被囚禁在地牢中,整整十日的光景。
许久不见太阳,花含烟的脸色被潮气侵蚀得十分苍白,眼睛更加不能适应稍微强烈一点的光线,有时长时间地盯着烛火,也会想流泪。
秦枫怕她急火攻心,再加上地气湿冷,恐被关出毛病来,于是每天都会带着花清榕的手令来见她,陪她聊天,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还好,少女心里出奇地平静,仿佛眼下的光景,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着急的必要。
这大约是因为,花含烟常常想起叶开的脸,也会在梦里和叶开说说话,不管在哪儿,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轻松表情,仿佛世上没什么能够难倒他,也没什么麻烦事能束缚他。
一想到少年的脸,花含烟似乎平添了不少的勇气,不论外面的人做出如何的决定,自己只要还有点气力和办法,便绝对不妥协。
十几日之后的晚间,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密雨,气温骤降,大部分人的房间里都燃起了火盆。
花含烟被关在地牢里,虽听不见雨声,但已感觉到房间四周的寒气,悄悄地往骨头里钻,使得鼻尖和手脚都冰到了极点,冻得快麻木了。
无奈,少女只能将厚衣服都穿上,缩在被子里阖着眼打瞌睡。